京城,皇宫之内。
坤宁宫宫门大开,一位年轻公公行色匆匆在前引路,其后一位玄衣道姑信步而行,她步伐沉稳平和,明明步履不快,却与那公公亦步亦趋,并未因那公公疾行而落后多远。
那年轻公公少年心性,边走边回头看了眼身后道姑,心中不由啧啧称奇。
玄真面如平湖,看着眼前少年,忽而想起爱徒,不由嘴角泛起微微浅笑。
那公公将其看在眼里,只觉仿佛秀丽山川忽然飘雪一般灵动起来,饶是已然去势,依然心怀大动、心旌摇荡。
他步伐微乱,随即连忙收摄心神,这才免于跌倒。
早有一位蟒袍太监迎在门口,待小公公上前禀明原委,那太监微微点头,笑着对玄真说道:“娘娘在内等候多时,有请仙师入内觐见!”
玄真满脸云淡风轻,微微笑笑,随即拾级而上迈过高大门槛进了宫殿。
只见宫殿之中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中间一道红毯,两侧挂满红色纱幔,居中一座汉白玉高台精雕细琢,其上金红相衬,一座金漆木椅上坐着一位华服妇人,正面带微笑,看着玄真。
玄真躬身一礼,微笑说道:“贫道玄真,见过皇后娘娘。”
台上皇后娘娘一身玄紫锦衣镶饰金色云纹,璀璨金玉点缀一头如云秀发,面上浓妆淡抹,两侧灯烛伴着殿外天光一同映照之下,更显肌肤晶莹剔透莹白似雪,饶是满目金红二色仍旧难掩面上芳华,两边眼角些许淡淡细纹,更增一抹成熟韵味。
玄真心中暗暗品鉴,眼前妇人天庭饱满平坦,面容疏阔方正,唇角一点小痣恰逢其会,眼目斜挑,鼻梁高耸,唇瓣厚实,下颌微尖,正是一副富贵逼人之相,想来她身为国母,居移气养移体,万千国运系于一身,二者彼此影响,才有这般面容。
那皇后秦弄妆也在打量玄真,只见眼前道姑一身玄色道袍,一枚白玉无极冠将满头秀发高高梳起,本就高挑俊秀身形更显高崛伟岸,她面上平和似水,只是神目如电,偶尔现出一抹璀璨光华,旋即便消失不见,只留一份冲淡平和。
玄真姿容极美,偏偏不事妆点,除却肌肤白皙胸脯高耸,望之几与男儿无异,如此气度非凡,让人顿生亲近之感。
秦后识人无数,只此一眼,便知眼前道姑绝非沽名钓誉之辈,想来也是,能得晏修举荐,定有不凡本领。
“仙长有礼,请坐!”秦后轻轻抬手,待玄真落座,方才笑着说道:“秦王上奏陛下,说仙长有白骨长肉之能,能为吾儿祛病强身、益寿延年,陛下本来有意亲自接见,只是国事繁忙,故此委托本宫接见仙长,还请仙长海涵一二。”
“娘娘客气,贫道此来只为治病救人,不敢奢望得见天颜。”玄真微微颔首,神情不卑不亢,丝毫未因出入宫廷有所失态,秦后看在眼里暗暗心折,油然生出敬佩之心。
“太子沉疴由来已久,宫中太医俱都束手无策,便是国师也是无能为力,却不知仙长有何秘法,能令吾儿恢复如初?”事关爱子性命,秦后直言不讳问出心中疑惑。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太子殿下寿元未尽,只是阴阳错位、五行不和,方有今日症状,贫道也是此番游历天下偶得一部秘法,才有了解决之道,为天下生民计,这才自荐入宫,为太子祛病祈福、益寿延年。”
“仙长……可有把握?”秦后仍是有些犹疑不决。
“天道希微,人力有时而穷,只是人间正道如此,但行好事而已,贫道此来,于太子殿下百益无害,还请娘娘放心!”
“真能如此自然最好,只是……”秦后仍有犹疑,沉吟半晌这才问道:“却不知仙长何时做法,又需本宫作何准备?”
“三日之后,贫道便开坛做法,只请娘娘备下陛下与您各自发丝一缕,太子夫妇发丝各一缕即可,其余诸物,贫道自会备齐。”
秦后微微点头,“如此,本宫便妥善准备,三日后请仙长为吾儿作法。”
玄真点头称是,随即起身告辞,秦后吩咐随身太监礼送出门,待二人去远,这才轻咳一声。
一位道人从纱幔后面转出,在阶下冲秦后深施一礼,随即缄默不言。
“国师以为,此人所言可能信否?”
“回禀娘娘,贫道与玄真颇有渊源,我二人师兄妹相称,她去秦王别苑之前,便在贫道观中借居,娘娘此问,贫道不知如何作答。”
秦后微微一笑,随意说道:“本宫只是问你,她所言益寿延年之法,可是确有其事?”
“贫道未曾听闻有这般秘法,只是……”方成子微微摇头,“道法绵延千年,流派不知凡几,秘法更是不计其数,贫道涉猎其中一二已是力不从心,玄真师妹别开机杼亦未可知。”
秦后微微点头,良久才道:“会否她与秦王勾连,意图作法谋害我与陛下?”
方成子微笑摇头说道:“娘娘多虑了,玄真为人秉性酷肖其师,常以天下生民为己任,若是真个受秦王指使谋害陛下娘娘,必然江山板荡、黎庶遭难,非玄真所能为之。”
他转而肃然说道:“退一步讲,便是她真要借此机会意图使用巫蛊之术侵害陛下娘娘,贫道拼了这身修为性命,也要护得陛下娘娘万全!”
秦后释然点头,微笑说道:“如此就要劳烦国师了。”
“贫道食君之禄,自要忠君之事。”
方成子告辞离去,秦后唤来随身太监刘秉忠吩咐说道:“传旨下去,抽调千百御林精锐随时待命,若是三日后情势不对,最先扑杀秦王一脉!”
刘秉忠肃然领命,却听秦后又道:“派去云州的人出发了么?”
刘秉忠垂手肃立恭谨答道:“回禀娘娘,昨日夜里已然趁着城门未关出城去了,想来这会儿已经出了京城地界……”
“此事你知我知,万万不可走漏风声!陛下如今年事已高,杀伐果决已是大不如前……”
刘秉忠听着主子臧否皇帝,哪里敢随声附和,只是低眉顺目寂然无语,只听秦后语声渐低说道:“若是果然这玄真作法有效,吾儿洪福齐天、逢凶化吉也就罢了,若是不然,便用这万里江山殉葬又算得什么……”
……………………
千里之外,云城县衙之内。
彭怜见两位属官在院中远处站定,料想听不到自己言语,这才轻声说道:“锦儿此来,竟是真为吕大人疏通门路么?”
樊丽锦转头看了眼院外,见那二人站得甚远又不朝这边探看,这才放心下来,深情脉脉看着彭怜,轻声说道:“哥哥有所不知!当日高家一案,老爷虽明哲保身,终因监管不力而被判罚革职闲住,此事如今风波渐平,奴便想着,不如走走门路使些银钱,为他谋个出路,总好过每日里长吁短叹形神枯槁,长此以往,只怕性命难保……”
彭怜一愣,随即问道:“大人身体近况如何?”
樊丽锦微微摇头,叹气说道:“他那心胸本就不甚宽广,革职之后,每日里茶饭不思,长吁短叹,如今才不过半月光景,人便瘦了一圈,长此下去,只怕……”
彭怜轻轻点头,随即无奈说道:“非是我不肯相帮,只是高家之事余波仍在,知州大人不日便要赴京,只怕不肯此时为他出面……”
见樊丽锦欲言又止,彭怜挥手劝道:“锦儿且放宽心,无论此事如何难为,你我缘分一场,彭某必然倾尽全力,只是此间人多眼杂,不是你我商议之所,却不知你如今住在何处,今夜得空,我过去探你如何?”
樊丽锦媚眼横波,面上泛起娇羞神色,轻轻瞥了一眼情郎,这才轻声说道:“奴在西门大街百柳巷有间宅子,这些日子都在那边居住,哥哥若是……若是晚上过来,奴为你……为你留门便是……”
妇人风情万种,话里话外透着期盼渴求之意,彭怜听得心痒难搔,却是碍于身份不能立即上手,只得无奈说道:“既如此,咱们夜里相见便是!”
樊丽锦俏脸微红,微微点了点头,起身意欲告辞,只是哪里便能舍得?
她眼中满是不舍之意,告辞之言便堵在唇边无法出口,踟蹰模样,让人不禁想入非非。
美人情重,彭怜再难忍耐,觑准庭院二人不看这边,飞身过去一把抱住樊丽锦,在她丰润唇瓣上深吻一口,两人唇舌相交,如是良久方才依依不舍分开。
“好相公……奴晚上等着你来……”樊丽锦秋水荡起浓浓春意,面上微微泛红,依依不舍出门而去,留下彭怜一人遐思无限。
等妇人去远,两位属官这才进来,与彭怜禀报眼前紧急公务。
彭怜至今履职旬余,审断旧案,排解纠纷,可谓公正严明、处置得宜,他又有江涴夫妇身后坐镇,有栾秋水母女指点迷津,倒也将手中公务办得一清二楚,尤其他赏罚分明出手阔绰,属下众人已然被他轻易折服,一心一意辅佐于他,已是毫无二心。
“……刘府四子伤人一事,已然就此结案,大人不畏强权,五十杀威棒打的那刘为屁滚尿流,坊间如今无不交口称赞……”
“……黄家强占田地致人死亡一案,小人已拟定查案文书表奏朝廷,只等大人签字画押,便能送往刑部复核……”
“……兴修城南河堤一事,已有十余位城中富商捐款,大人前日福鹤楼千杯不醉,这帮人各个心服口服,其余几家也捎信传来,款项正在筹集,三两日便能送到……”
……
彭怜听着两位属官禀报各项事宜,心中仍旧想着樊丽锦美貌风情,只是听着下属溢美之词,不由有些飘飘然不知所以,从前看着吕锡通当着溪槐县令不以为然,如今自己身处其中,才知何谓“百里侯”,何为“破家县令”,他不过找了城中几位富商喝了顿酒,这些人便要乖乖掏出钱来,实在是听话得紧。
只是他也明白,若非他身后有江涴这棵参天大树,便不能轻易惩治豪强先声夺人,自然也不会有此奇效。
可惜江涴拔擢在即,等他赴京离去,这云州地界自己再无依靠,到时如何境况却是尤未可知。
李正龙处他已打点不少银钱,只是二人相识不久,一时怕是借不上力,以后如何,犹在两可之间。
衙署公务不过半天便即处理完毕,彭怜也不多呆,吩咐属官处置后续事宜,自己便乘车回府。
彭府门口人马喧嚣,远处烟尘四起,工匠劳作之声此起彼伏,彭怜放下车窗布帘,心中暗道应白雪所言有理,如此吵嚷,一众妻妾都有着身孕,确实不宜在此居住。
进得府来,早有下人恭候一旁伺候彭怜下车,如今他是一县父母,与从前另有不同,府里下人出门去都觉得高人一等,对待彭怜自然更加谨小慎微。
“二夫人呢?”彭怜随意问起应白雪去向,随即吩咐说道:“我去夫人房里,让她过来相见。”
彭怜信步而行来到洛潭烟房中,却见栾秋水母女俱都在座,栾秋水洛行云分列左右,正陪着洛潭烟闲谈说话。
见彭怜进来,母女三个各自起身行礼,口呼“相公”不止,彭怜见状,连忙上前扶住栾秋水说道:“水儿如今身子沉了,莫要如此多礼!”
他将栾秋水扶好坐下,这才对潭烟说道:“吩咐下去,你们姐妹身怀六甲,见面时不可这般行礼,看再动了胎气!”
洛潭烟小腹微隆,与姐姐洛行云相差无几,比及母亲小腹隆起却逊色不少,闻言不由嗔怪说道:“相公最是偏心,紧着疼爱娘亲,对我们姐妹却不闻不问!”
彭怜情知她是戏谑之言,丝毫不以为意,只是笑道:“水儿是你亲娘,为夫多疼一些自家岳母,本就理所应当,你这拈酸呷醋,是从雪儿那里学来的么!”
洛行云掩嘴一笑,“这般言语,也只有她二人敢说,换了旁人,谁说不惹来一顿毒打?”
彭怜正欲落座,闻言飘身过去,牵起妇人玉手送入衣间,笑着打趣说道:“是用此物毒打云儿么?”
洛行云粉面微红,却伸出纤纤素手握住那根火热阳物,入手滚烫坚挺,已是昂扬之至,她不由仰头目视丈夫,娇嗔说道:“不是今早才与岑家姐姐做过,怎的又这般硬挺了?”
彭怜自然不肯说出刚在府衙见过樊丽锦,只是笑道:“每次看见你们母女三个坐在一处,为夫便心痒难耐,若非你们俱都有了身孕,这会儿怕是免不了白日宣淫一番!”
栾秋水闻言娇羞无限,洛潭烟轻啐一口,打趣笑道:“从前还能随你折腾,这些日子只觉身子发沉,对那事儿却是毫无心思,想来母亲姐姐也是如此。相公真要难耐,不妨去寻倾城她们败火……”
彭怜摇了摇头,轻轻揽住洛行云脖颈与她唇齿相交亲吻片刻,这才回身坐下,笑着说道:“雪儿今早与我说起,她置办了一处宅院,要将你们搬过去住,此事夫人可曾知晓?”
洛潭烟与母亲对视一眼,肃然说道:“这个淫才瞒着我私自处置,这事儿相公既然知道了,说不得,一会儿定要家法伺候!”
彭怜闻言一愣,连忙说道:“雪儿一心为公,倒不是有意怠慢与你,念在她劳苦功高、又有身孕,莫要与她一般见识了罢?”
洛潭烟掩嘴娇笑,栾秋水已然说道:“相公莫听烟儿胡言乱语,雪儿事无大小,俱都要与她请示商议过后才肯施行,置办宅子这般大事,又是瞒着相公做的,她哪里敢独断专行?”
彭怜这才恍然,情知洛潭烟故意逗弄自己,于是伸手过去将她白嫩脸颊捏住,笑着骂道:“你倒是好本事,都敢诓骗为夫了!”
洛潭烟扬起俏脸任他捏弄,娇嗔说道:“哼!日里夜里说紧着人家母女,其实心里最爱雪儿那个淫妇!”
“哟哟哟!谁啊趁着不在就背后说人不是!”一声俏丽言语传入屋中,接着应白雪转过门扉,扬着手中锦帕踱步而来,佯作不知说道:“噢!原来是夫人说的!那奴家可不敢反驳了!”
洛潭烟不由莞尔,娇笑说道:“背后说你不算本事,当面叫你一声『淫妇』,可算辱没了你?”
应白雪深施一礼,嫣然笑道:“奴是相公的淫妇,这事儿众所周知的呀!”
洛行云掩嘴轻笑不语,栾秋水也是笑不可支说道:“若论风情美貌,姐妹们各擅胜场轻易不肯服输,只是若论脸皮深厚,雪儿却是独占魁首,家里没个不服气的!”
应白雪在儿媳身边款款落座,笑着说道:“亲家母谬赞了,我可是学不来你那娇羞婉转的劲儿!”
栾秋水俏脸一红,果然娇羞起来,两个女儿看在眼里,不由开怀而笑。
众人乐了一回,彭怜问起搬家诸事,应白雪笑道:“那边已然收拾妥当,一会儿随身搬些床褥用品过去,今晚便能入住,其余物事随用随取就是,一切奴都已安排妥当,相公放心便是。”
“潭烟可也过去么?”
洛潭烟轻抚小腹,微笑点头说道:“母亲说养胎总要清净才好,孩儿出生以后,也要安安静静才成,那边奴已看过,地方虽小了些,环境倒是清幽,姐妹们有身孕的就都过去,这宅子倒是留给倾城她们才好。”
这与晨间彭怜所定便有些背道而驰,不过彭怜不以为意,内宅之事本就是潭烟做主,他点头说道:“如此也好,只是苦了你们,一会儿上车可要万分小心。”
栾秋水一旁轻声说道:“月份不大,上车下车倒是无妨的,路程也不算远,多加小心便是,相公不必担心。”
众女点头称是,彭怜也不再担心,又与几位妻妾商议一番个中细节,这才议定下午便要搬迁过去,老宅中只留下练倾城母女与湖萍海棠母女、岑家母女并那女尼等人。
一切安排妥当,却听应白雪忽而嫣然一笑说道:“倒是忘了一桩,相公前日所言那顾盼儿,上午遣人送了口信过来,想问相公何时接她过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