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府门前,灯火通明。
一众兵卒将高府大门围得水泄不通,彼此相隔丈余持枪而立,夜风呜咽,众人肃然无声,屹立风中,纹丝不动。
蒋明聪下了马,指着一众兵卒笑道:“伍大人练的好兵!若是边关兵士尽皆如此,哪里还怕北疆蛮夷来犯?”
伍文通笑道:“蒋大人谬赞了,若论带兵打仗,王爷才是我辈楷模,伍某可不敢以此自夸!”
蒋明聪笑着点头,随即与彭怜说道:“彭大人日后不妨与伍大人多多亲近,他是江大人心腹,与蒋某有旧,倒不是外人。”
彭怜拱手笑道:“日后还要伍大人多多照应。”
伍文通笑笑摆手,并不与他过多言语。
蒋明聪毫不意外,率先步入高府之中,径自朝后院走去。
高府被兵卒团团围住,高家上下俱已知悉,此时各房中都亮着灯,只是家规森严,却无人出来吵吵嚷嚷。
高府二管家一路小跑请来高家二太爷高孝严,将一行三人拦在后院入口。
高孝严颤颤巍巍拱手问道:“三位大人远来是客,不如请到中堂稍坐,饮杯热茶可好?”
蒋明聪拱手笑道:“老人家容禀,本官受知州江涴大人指派,前来高家搜索人犯薛氏,还请老人家让到一旁,让我等搜索一番回去复命。”
高孝严一愣,“薛氏?哪个薛氏?”
“便是高升小妾。”蒋明聪随手一挥,身后亲随上前,将高孝严生生架到一旁。
“大人留步!我家侄儿却是京师户部郎中,还望大人看在同朝为官面上手下留情!”
蒋明聪头也不回,大手一挥笑道:“老人家放心,蒋某自然手下留情!”
三人大步流星,直奔后花园而去,高孝严颤颤巍巍随在身后远处,高声吆喝道:“大人慢走,莫要惊了家中女眷!”
蒋明聪仍是摆手,却再也不肯言语。
伍文通眼力通达,早看出彭怜暗暗引路,蒋明聪从善如流,心中不由暗暗惊奇。
他知道彭怜是江涴故旧之子,对他淡淡以示划清界限,如今看来,江涴派他前来溪槐倒也有些道理。
三人直入雨荷所住房舍,蒋明聪一声令下,身后随行兵卒随从立即四散翻检起来。
彭怜走到窗前,在那青砖上用力一踩,随即若无其事走开。
伍文通看在眼里,不由暗中惊奇,这少年看着结实强壮,脚上力气倒是可观,一脚踩碎青砖,换了自己怕是要费好大力气才行,看他如此举重若轻,只怕那青砖早就有了裂缝。
蒋明聪叫过一名亲随,指了指那处碎裂青砖。
那亲随过去将青砖翻起,自然找到下面那把特异钥匙,将其献给蒋明聪。
蒋明聪与伍文通笑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却不知这把钥匙能打开哪把锁?”
伍文通笑道:“那犯妇薛氏不在此间,咱们不妨换个地方找找。”
他早看出彭怜只怕早与蒋明聪勾连好了,干脆推波助澜,省的二人虚情假意演戏尴尬。
蒋明聪暗赞伍文通识趣,率先出门,仍是由着彭怜指引,来到后院花园假山。
彭怜站在假山入口处逡巡几步,蒋明聪眼力极好,一眼看出假山特异之处,随即信步前行,当先离了甬道,走到山石之后。
伍文通转头看了一眼彭怜,便也亦步亦趋跟上前去。
彭怜紧随其后,走到里面时,蒋明聪已经站在那扇铁门之前,拿着那把自雨荷房中搜检而来的钥匙来回比量。
蒋明聪回头看了彭怜一眼,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将钥匙插入锁孔,用力拧动打开铁门。
一道台阶露了出来,蒋明聪又回头看了彭怜一眼,见彭怜满脸不耐神色,知道自己太过小心,不由自嘲一笑说道:“年纪大了,胆子便小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一振袍袖,当先进入密室。
彭怜让到一旁,直到蒋明聪所带随从尽数进了密室,这才随后进去。
前面众人已经在密室中翻翻检检,彭怜见四下无人,闪电般出手打开门口那间密室,随即大步前行,赶到主室与蒋明聪等人汇合。
蒋明聪手下随从也非泛泛之辈,竟已找到了小室入口,彭怜进门之时,便连那书架后的密室都已开启。
彭怜心中暗自赞叹,眼前众人还只是借口搜人这般搜检,若是真个抄家,只怕高家什么隐秘之物都无所遁形。
他心中也暗自警醒,所谓密室不过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看之前蒋明聪那般轻易便发现假山入口,想来便即自己不曾提前探查明白,以蒋明聪之能,发现假山异样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蒋明聪走出小室,拍了拍手对彭怜说道:“这高家人忒也奇怪,怎的弄了这么个严实密室,却只放了些青砖瓦砾当成宝贝!”
彭怜面色微热,侧过头去并不理他。
伍文通将存放淫具的密室翻检了一遍,忍俊不禁说道:“高家人贪淫好色,这密室里众多器物倒是稀罕,只是贵重的倒是不多,就这几根假鸡巴倒是翡翠雕成的,大概还值些银子。”
蒋明聪随手接过打量几眼,微微眯起眼睛笑道:“倒是块好玉,拿去磨个簪子做方印章倒也不错,伍大人留着?”
伍文通连连摆手,“伍某正是盛年,大概还用不到这个东西,蒋大人若是喜欢,不妨留着。”
蒋明聪神情自若,点点头将那翡翠阳具塞进袖口,淡然说道:“蒋某年岁渐长,家中妻妾倒也能用的着此物,里面还有不少,都装了本官一起带走。”
他转头看向入口,不由奇怪问道:“倒也奇了,那高家爷孙怎么没跟着进来?”
彭怜假装糊涂,伍文通叫来一个亲随,吩咐他去室外看看,不大一会儿亲随回返,说入口被一扇石门堵住,外面的人进不来了。
蒋明聪转头要看彭怜,随即生生忍住,动作极为僵硬转过头去,大手一挥喝道:“走,过去看看!”
他步履轻快,几步赶到入口,猫腰进了小室,半晌才大喊道:“伍大人!不得了!不得了啊!”
伍文通也是玲珑剔透之人,闻言连忙闪身进去,却见蒋明聪托着一件金帛华服双眼放光,他连忙仔细端详,却见上面绣满金龙,虽然从未见过,却仍能猜出来,这物事便是此行目的之物。
“这……这是龙袍?”
“这是前朝龙袍!高家私藏此物,反意已是昭然若揭!”蒋明聪手捧龙袍冠冕,大声呼唤彭怜入内一同见证。
伍文通不知究竟,心中暗忖,要么就是江涴故意陷害高家,要么就是蒋明聪彭怜故意陷害高家,真要高家有心造反,留着前朝的龙袍冠冕算怎么回事?
前朝覆灭百七十年,莫说留的只是衣冠,便是前朝帝室子孙站在这里又有何用?
但是私藏龙袍冠冕,还是前朝皇室遗物,毫无疑问便是谋反大罪,高家取死有道,倒也无话可说。
蒋明聪吩咐手下装好搜检得来诸物,又将龙袍冠冕妥善装好,这才回到县衙与江涴复命。
那高文杰早被打得奄奄一息,一旁趴在地上正在招供当日如何陷害民女冷香闻,一听从家中搜出龙袍冠冕,直接吓得昏死过去。
江涴隐忍多年,对高家早就恨之入骨,眼见时机一到,便即下令,仍由蒋明聪等三人合力查抄高府,将高府上下尽数下狱待审。
天色将明,这边一声令下,高府门外兵卒很快便动作起来,一时间高家鸡飞狗跳、哭嚎阵阵。
高家妇孺本就被之前众人搜检弄得鸡飞狗跳,此时兵卒入府,更是弄得人仰马翻,许多妇人衣衫不整便被扯下床来,于凄凉晨风之中冻得瑟瑟发抖,被兵丁揩油更是不计其数。
院中孩童哭声阵阵,妇人抽泣哽咽之声此起彼伏,有那血性男子言语声音大些便惹来一阵拳打脚踢乱棍相向,吵嚷片刻,便即再无声息。
彭怜站在前院廊檐之下,看着一众高家家人被兵卒解衣散发押解出门,心中颇为不忍。
这些人中,除却少数高家子弟亲眷之外,俱是无辜牵连其中,因此遭遇横祸,许多人懵懵懂懂,浑然不知彭怜才是始作俑者。
彭怜摇了摇头,暗想当日练倾城规劝自己,高家怙恶不悛,才有今日大祸临头,自己不过恰逢其会,为天下生民计,也该检举揭发,不致百姓生灵涂炭。
他下山数年,世间繁华入眼,虽有少数贪官枉法、豪强肆虐,然则这天下终究还算太平,街头巷尾摊贩不绝,庶民生计仍算可观。
彭怜熟读史书,深知自古王朝从无永恒,晏家王朝百七十年,气运仍在,此时意图造反之人,不过是为一己私利,尤其那安王余孽自己便是姓晏,换个晏家人上来,未必就比当下好些。
于他心中,这天下姓甚名谁并不要紧,百姓安居乐业才是至关紧要,是以此时虽然心中微微自责,不过眨眼之间,那份内疚之心,便也烟消云散。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彭怜心中忽然有了一份“为天下人请命”之感,他忽然想到,那些名垂青史之人,是否也是因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彭大人!彭大人!”
彭怜被人从思绪中唤醒,转头一看却是蒋明聪过来唤他,连忙肃然行礼答道:“蒋大人?”
蒋明聪一摆手,对彭怜说道:“方才伍文通派人来报,高家宅院西南角处有间家庙,里面住着一位女尼,说看着不像凡俗之辈,要请你我二人过去看看再做定夺。”
彭怜一愣,随即笑道:“蒋大人自行处置便是,下官人微言轻,倒是不必非去不可。”
蒋明聪笑道:“你是江涴座下红人,我是巡按大人前部先锋,伍文通虽是江涴亲近之人,终究还是隔了一层……”
他压低声音笑道:“伍文通当年曾是王爷麾下,江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是他是太子党羽,对王爷旧部多少有些提防之心……”
彭怜一听便即明白,伍文通才干过人,以江涴胸襟抱负,自然要用他建功立业,两人相得益彰,却不能不考虑朝中诸人心思,所谓若即若离、公私分明,大概便是此意。
若是自己不去,伍文通自然代表不了江涴,他一人分饰两角也不合规矩,一念至此,彭怜点头笑道:“既然如此,下官与大人同去便是。”
两人亦步亦趋,由着下人引路,来到高家宅院西南一隅,却见一处院落寂然耸立,门上挂着一方陈旧牌匾,上书“清心”二字。
那牌匾陈旧不堪,院门却仍厚重端方,门上铺首金漆如旧,此时开向两边,露出里面深深院落。
伍文通等在门口,与蒋明聪见礼过后说道:“二位大人请了!据高府下人所言,此处乃是高家家庙,只是十数年中未曾启用,里面住着一位老尼,高家下人每日送些饭菜放到门口,却是从未有人见过那老尼真容……”
“官兵搜到此处进去一看,便有些拿不定主意,报到伍某这里,我也不好定夺,因此请两位大人过来,一起商议商议。”
蒋明聪双手拢在身前,淡然问道:“伍大人见过这位女尼了?”
伍文通面色微红,挠了挠后脑笑道:“远远看了一眼……看了一眼……”
蒋明聪微微点头,转头看了彭怜一眼,随即迈步进院。
彭怜心中极是好奇,莫说伍文通麾下兵卒训练有素,高府上下也算美女如云,连番搜检下来,这些兵卒不知揩了多少油,便说伍文通这般人物,什么场面不曾见过?
一个老尼而已,何至于这般扭捏作态,仿佛见到如何不得了的人物一般。
彭怜让行半步,伍文通却不肯随后进入,只说自己已然见过,便不再进去看了,只等蒋明聪彭怜出来商议便是。
彭怜更加好奇,倒也不与他客气,抬腿信步而入。
庭院之中与别个院落并无不同,只是几株海棠修剪整齐,院中扫得极是洁净,几乎称得上纤尘不染,尤其青石绿瓦,苔痕上阶,明明远处喧嚣吵闹,此间却显得无比清幽。
伍文通麾下兵卒都等在院外,彭怜心中暗暗称奇,能让这些莽夫退避三舍,这老尼到底有何神通?
正房厅堂中门大开,蒋明聪信步而入,彭怜也不客气,慢他几步,也抬腿入内。
厅堂之中不过都是些寻常摆设,唯独中堂挂着一幅巨大牌匾,上面只写了“慈悲”二字,笔力柔和含蓄,锋芒藏而不露,濯濯然一股水润之意扑面而来。
西边却是一处明厅,西面墙上挂着一幅宝相观音图,图下一张紫檀桌案,其上香烟袅袅直上,更增此间一抹幽静。
桌案之前,一方灰布蒲团摆在当地,上面跪坐一位青衣女子,此时背对蒋明聪彭怜二人,只是喃喃低语,须臾过后,“咚”一声木鱼轻响,旋即便又悄然无声。
那女子单看背影,便知非是一般人物,无论如何称不上一个“老”字,一眼望去只觉孤高挺拔、清冷出尘,其中却另有一份别样媚意,竟是扑面而来。
蒋明聪随侍王侯,世间绝色见过不知凡几,其中或妍或媚、或雅或淫在所多有,自己家中也是妻妾成群,却也一见之下呆在当地。
彭怜身边俱是天香国色,亲母岳溪菱、小妾洛行云行云等女更是倾国倾城之貌,之前他还心中暗自笑话伍文通少见多怪、没见过世面,纵是这女子再如何貌美,又何至于这般进退失据?
只是当他目光落在女尼身上时便被牢牢吸引,那背影便似乎有无上魔力,让人一望便有倾心之感,而后便再也移不开双目。
那女尼明明衣衫朴素毫无惊人之处,却凭着天赋异禀,一身得天独厚美妙线条,将一件朴素衣衫撑起别样美感,尤其她头戴僧帽露出颈间一抹白腻肌肤,被这满堂轻烟与一身素淡衣衫衬着,更显莹白似雪、璀璨夺目。
她身上衣衫裁剪得宜,自上而下自然垂落,却因微风阵阵吹拂,腰间衣摆起伏显出纤细腰肢,身形玲珑剔透,仿佛盈盈不足一握一般。
在她身上,一双雪白步履纤尘不染,度其大小不过五六寸上下,其中脚掌如何大小,自然不问可知。
彭怜家中美人众多,洛行云脚掌便精致小巧,与此女尼相比,却也略略大些,他心中暗暗对比,只觉此女便是这般跪坐在地,身姿也如是挺拔,以此观之,只怕与家中妻女身形相当,只是如此曼妙苗条,倒是像极了当日应白雪栾秋水久病初愈模样。
“咚!”
又是一声木鱼轻响,彭怜回过神来,却见蒋明聪仍自盯着女尼背影看得入神,彭怜不由暗自惊讶,心说蒋明聪好歹也算见过世面之人,怎么这般不堪,看得如此专注?
他缓步上前,却见蒋明聪双眼眯起,面上神情起伏变幻不定,忽而满面柔情似水,忽而一脸咬牙切齿,似要择人而噬。
彭怜心中一动,转头再去看那女尼,忽觉心旌摇荡,脑海之中绮念丛生,胯下阳物竟是瞬间昂扬起来。
世间女子,有那天生媚骨之人,便如柳芙蓉樊氏一般,让人一见便暗生情欲,产生许多非分之想,也有如练倾城一般,本身便天赋异禀,后天浸淫风月场所多年又习练双修秘法,言谈举止便自带一股淫媚,让人一见之下便即引动色心,寻常男子根本难撄其锋。
但眼下女尼散发如此媚意,绝非自然而然,想及方才伍文通那般作态,彭怜心知不妙,澄心决自然流过心田,他心智瞬间清明,脑中情欲却挥之不去,见蒋明聪仍自失神,连忙撮唇轻声一喝。
“咄!”
他一身玄功皆是得自玄阴师叔祖,如今炼化已近三成,虽是十六七岁年纪,修为却已无比深厚,此时舌绽春雷,虽然声音不大,却如雷霆一般在蒋明聪耳边炸响。
话音刚落,那女子便身形一震,蒋明聪却是悚然一惊,随即清醒过来,他面色一红,一挥袍袖遮住身前凸起,转头看了一眼彭怜,随即摇头苦笑说道:“多些彭大人相救……”
他不敢再看,说完便转身离去,三两步走到院外,与伍文通一起分列左右,再也不敢朝院内多看一眼。
屋中再无旁人,彭怜双手负在身后,静静看着女尼寂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