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府城偏处云州东南,临近大河,与安州一山相隔,乃是四方通衢要道,域内两条茶马古道绵延千年,西行东来商贾络绎不绝,云州因此繁华。
古城屹立千年,城中楼宇亭台众多,豪门富户亦是不少,两条大街东西南北交错,将全城分为四块,权贵多居于东北,富贾多在东南,西城多是小户人家,其中秩序井然,不同一般小城。
彭怜所居宅院,便在城东大街之北,临近州府衙门,岳家却在东南,两家一南一北,沿路而行距离颇远,似彭怜一般飞檐走壁,倒是不需多久便能打个来回。
夜色渐深,城东钟楼之上,一道倩丽身影卓然而立,夜风阵阵拂过,吹得身上衣带随风舞动,飘然有若天上仙子,直欲乘风归去。
她一身白衣胜雪,无边月华之下现出动人身形,此时一手负后一手横陈身前,目视天空郎朗明月,遥遥望去,宁静淡雅之中,颇有悠远磅礴、睥睨万方之意。
一道身影飞奔而来,轻轻盈盈落在女子身旁屋檐之上,来人拱手一礼,恭谨说道:“娥眉见过教主!”
女子轻轻点头,回头温和笑道:“多日不见,娥眉倒是愈发清秀了,你娘近来可好?”
练娥眉抬起头来,微笑说道:“娘亲自从许配爹爹,每日里琴瑟和谐,比从前快活不少!”
女子含笑点头,随即说道:“你娘这般年纪还能再嫁,实在出人意料,她成亲时本座不在左近,不然必定亲自到场……”
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与练娥眉,“此物乃是本座偶然得来,且代我转交你娘,算是贺她新婚之礼!”
“娥眉代母亲谢过教主!”练娥眉恭谨接过,只觉入手丝滑,猜是一块玉佩,连忙收入怀中。
“高家之事,可打探清楚了?”
“回禀教主,娥眉当日接到教中传信便即前往溪槐,一番打探之下,探得那高家与安王颇有渊源,又与教中一位坛主有些牵连,一应所得,娥眉都已妥善收好,只等上交总舵。”
“如你所言,高家当真两头下注?安王余党,如今竟然仍在云州么?”
练娥眉轻轻摇头,躬身一礼说道:“有人透露说高家多年养士,只是姓甚名谁身在何处却语焉不详,于情于理该有这样一本账册详细记录,属下去高府查到一间密室,却没有找到高家那本账册,怪只怪那高家太爷死的突然,许多隐秘都戛然而止,属下安排人收买高家女眷,最终仍是一无所获,还请教主责罚!”
“责罚什么?”女子轻轻摆手,“圣教云州诸事,还要赖你勉力支撑,如今教中重心不在此地,娥眉要多费些心思……”
练娥眉不敢抬头,仍是保持行礼姿势,请罪说道:“还有一事,娥眉要请教主责罚,那日在高家密室,属下与爹爹同处一室,一时情难自禁,与他……与他……有了男女之事。”
女子一愣,随即愕然问道:“你们母女倒是口味一致,怎么早不情难自禁晚不情难自禁,偏偏那时情难自禁?”
“若本座记得不差,你与你那少年继父相识也很久了吧?为何以前没有因此情难自禁?”
月色之下,练娥眉仍旧俏脸绯红,她垂首赧然说道:“从前只是远观,不觉男女之事如何,那日却是共处一室,偏偏那密室中许多男女欢好助兴之物,属下一时情难自禁,便因此破了处子之身,此事有违教中清规戒律,还请教主降下责罚……”
女子摇头轻笑,“娥眉可知,为何教中定下规矩,教主必须处子之身方能出任?”
练娥眉一愣,随即摇头说道:“属下不知,还请教主教诲。”
“圣教绵延至今已数百年,原本并没有这许多条条框框,只不过后来……”她轻轻摇头,“此事不说也罢,单说你失身之事,不过不能继任教主而已。教中圣女众多,自有人来接任这教主之位,又何必非要责罚于你?”
练娥眉一愣,却听女子又道:“你娘一直以客卿身份服务圣教,连带着你也与教中若即若离,只是你该知道,这偌大圣教,真正说了算的,却不是我这教主……”
女子轻轻摆手,“此事不提也罢,你既已与他成了好事,却不知将来作何打算?是要如你娘一般委身下嫁,还是只当露水姻缘,仍在教中任事?”
练娥眉抬起头来,眼中闪过犹豫之色,“属下昨夜与娘亲彻夜长谈,到头来仍是难以决断……”
“我那爹爹身边妻妾成群美女如云,便是母亲身处其中也难脱颖而出,属下姿色平平不如母亲,风韵心机更是远逊,尤其属下受教主栽培多年,若是做个富贵人家妾室,岂不辜负了这一身修为?只是若不能承继教主之位,属下怕……”
女子笑笑摇头说道:“这事倒是无妨,你不过破了处子之身,又不是叛教而出,不能承继教主之位,说不定还能别开生面、另辟蹊径呢……”
“眼下这云州主事便空着,你既然不是圣女,便可暂时主持此间工作,如此也算名正言顺,”女子一阵袍袖,飘然跃下钟楼,只留一抹轻音飘散夜空之中,“代我向你娘问好,云州诸事权且交予你手,待我禀明长老会后,主事之位便是你的了!”
练娥眉怅然若失,不但没有预想当中所受重重责罚,反而凭空多了个主事之位,她心中清楚,一州主事权力极大,比那空有名声的圣女可要厉害许多,不是阴差阳错,这主事之职只怕如何都轮不到自己。
不觉良久,忽然身后衣袂破空,练娥眉回头去看,原来却是彭怜大袖翩翩到了。
眼前少年一身青布道袍,头上发髻简单簪了一根木簪,望之与寻常道童无异,只是看他轻若鸿雁飘落屋檐,这番功夫却是与年纪极不相称。
想及那夜眼前情郎一人搬动无数金砖,练娥眉心中好笑,嘴角自然荡漾起来,娇嗔说道:“你怎的这会儿才来?”
彭怜无辜说道:“早就来了,看你与人说话,所以没敢过来打扰。”
练娥眉悚然一惊,教主行踪乃是绝密,彭怜一旁窥探,竟然无人发觉,自己本事低微也就罢了,教主武功盖世,身边又有不少影子护卫,哪里这般容易,被彭怜如此窥探?
“爹爹躲在何处,我和……竟然未曾发觉?”
彭怜笑道:“道家生息之法,可与天地同调,为父不想被你们发觉,自然便不会被你们发觉……”
他回手一指,“那里有只夜枭,我便在它身边了。”
练娥眉不用去看,都知道远处一株老树枝头有只夜枭栖宿,她与教主自然早就察觉到了,只是谁能想到,彭怜竟能将气息与夜枭同调?
她不由对眼前少年更加刮目相看,忽而面上生出一抹红晕,轻声问道:“那我们说话……你也都听到了?”
彭怜微笑摇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虽说这个距离听起来不算难事,不过为父倒是没运耳细听,只是多看了那位女子几眼,之后便与那夜枭对起眼来,没听你们多少言语。”
他说得轻巧,练娥眉却直接信了,年轻妇人心中也是暗暗称奇,她只是觉得彭怜没有必要欺骗自己,便是骗了——就骗了罢!
“那女子看着身形倒是不错,面容实在一般,只怕也如你一般易容了吧?”彭怜毫不客气,探手牵过练娥眉玉手,微笑说道:“时辰不早,眉儿快带为父过去吧!”
练娥眉一脸娇羞,一甩玉手嗔道:“总是『为父』『为父』的,你比我还小着几岁呢!总这般占人家便宜,你也不觉得害臊?”
彭怜一愣,随即哈哈笑道:“你娘叫我相公,欢好时都要叫我一声『爹爹』,我不自称『为父』,难道要自称『为夫』么?”
“讨厌!”练娥眉娇嗔一声,随即一跃而起,飘然飞落地面,两个起落上了一堵高墙,便要飞奔而去。
彭怜轻声一笑,双臂一振大袖便如鸿雁双翅一般挥舞两股清风,随即一跃而起,轻飘飘追上练娥眉,一手搭在她腰后轻轻一搂,凑到年轻妇人耳边轻声说道:“你叫我一声『哥哥』,以后我便不对你自称『为父』……”
练娥眉见他这般身在空中竟还能这般自如,不由又惊又羡,轻轻扭身撒娇开口嗔道:“我只叫你弟弟,谁肯叫你哥哥……啊……”
她修为不如彭怜深厚,哪能如此随意半空说话,一口真气泄去,自然身子发沉,便要朝下坠去。
练娥眉轻声惊叫,随即只觉腰带一紧,知道自己竟被彭怜提了起来,随后向前而去,轻轻落在地面。
她心中喜乐,却抬手轻捶彭怜肩头一记,娇嗔说道:“都是你乱来……”
彭怜身边诸女,俱都温婉柔顺,便是应白雪那般性如烈火,也对他百依百顺,似练娥眉这般宜喜宜嗔、平日里与床笫间反差极大者并不多见,似她这般与彭怜动辄撒娇埋怨者更是少之又少。
尤其年轻妇人已经失身于彭怜,床笫间卑微下贱堪称众女之最,如此情形下平日里相见却仍能泰然自若、平等相处,偶尔展露卑贱内心,反而更增情趣。
彭怜年纪将将十六,无论如何自诩成熟,身心终究仍是少年,似练娥眉这般人物,在他心中便是姐姐一般存在,此时对他忽而依赖忽而训诫忽而臣服,更是让彭怜欲罢不能。
彭怜心中爱极女子多情媚态,低头在练娥眉额头一吻,将她弄得面现羞赧,这才笑着说道:“还有多远能到?娥眉若是累了,不妨由我背着如何?”
练娥眉一推情郎,娇嗔说道:“才不要你背呢!就在前面不远,随我来吧!”
她吸取教训,奔行之中不再与彭怜说话,专心致志腾跃转折,速度竟也极快,虽少了些翩翩之意,却是常人不及。
两人一前一后,几个转折之后,来到一所宅院之中。
彭怜侧耳细听,远处正是花街柳巷,人声喧闹异常,显然寻花问柳之人不少,他落脚处距离大街不远,亦是灯火通明,别有洞天。
眼前院落分隔成数十个精致小院,大致便如当年云谷练倾城经营私娼窠子一般布局,彭怜扫眼看去,大概十五六间院落连绵错落前后排列,又有十余间院落零星点缀前院之中,占地倒也极广,大小竟是不逊自家宅院。
“此处连着前面大街上两座青楼,姿色一般的都送到临街楼上,稍具姿色的都在此间居住,”练娥眉当先一步落到小径边上,若无其事走上小径,指点眼前各院,“目前共有三十二间院子,十二个院子里每院三个姑娘,十个院子每院两个姑娘,六个院子里每院单独一个姑娘,剩下几个院子倒还空着……”
“北面有一处民宅,里面是新得来的女子平日里训练所在,哥哥若是挑选,不妨到那里去选……”练娥眉微微一顿,随即笑道:“此间是雪晴主事,爹爹可要与她见见?”
她叫得顺口,才说完自己便脸红了起来,彭怜不以为意,只是问道:“之前与她见过一次,不是在楼里主持大局么?怎么又到了这里来?”
练娥眉笑道:“此处实在关系重大,我平日里东奔西走忙不过来,只好请她过来照应……”
“倾城身下几个女儿,除了露浓远嫁,如今都被你罗致麾下了吧?”
“只是雪晴霜妍罢了,五儿尚未出阁,雨荷去向如何还未可知,”练娥眉笑着解释了一句,“左右还是自家人用着方便,若是雨荷同意,我手里还真有份差使给她。”
二人边走边说,来到后院一处角落,练娥眉轻轻推动机关,一扇隐蔽木门轻轻开启,她当前一步进去,等彭怜进去这才带上木门。
过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两人如此身形交错,自然免不了肌肤相接,练娥眉忽然俏脸一红,娇声嗔道:“爹爹好坏!”
“嘿嘿……”彭怜讪笑一声,抬手压下腿间隆起,无奈说道:“年轻气盛便是如此,只怕它哪天不坏了,你们母女都要伤心难过……”
练娥眉不与他多言,当前一步引路,却被彭怜握住一只玉手,不由心里甜蜜、狂跳不已,步伐都走得慢了。
“此处本是一面高墙,我将其一分为二,做了一处暗道,以此连接两处宅院,平日里互通有无,也算有备无患……”练娥眉语声轻微,嗓音微微发抖,只是这般彼此牵手,便让她心荡神驰。
不知多久过去,两人终于从一处假山后走了出来,彭怜抬头去看,却是一家民宅后院。
这院子花园不大,前后大概三进房屋,东西倒是宽敞,此时静谧安宁,与之前灯火通明实在判若云泥。
练娥眉轻轻扯回手掌,轻车熟路当前带路,来到一处房舍门前抬手叩门,四长三短之后,房门轻轻开启,便有一阵管弦之声传来。
屋中灯火辉煌照得亮如白昼,彭怜随后步入,只见眼前无数布幔高悬,屋中二三十个女子俱都赤身裸体互作淫戏,中间一个黄衫女子手持一把团扇,显得突兀至极。
她面上薄施脂粉,发上一枚玉簪,一段白皙玉颈裸露在外,偶尔转过身来,便见大片胸脯发着耀眼白光,整个人气色极好,粉面桃腮、香肌胜雪,举手投足皆是风情,便是在满屋莺莺燕燕之间也毫不逊色。
“不似这般木讷!你心里要想着,他花了钱来,真要这般,回家去与黄脸婆交欢多好,何必来此自讨苦吃?”
“不必这般急色,是他花钱嫖你,越让他抓耳挠腮吃不到口,他越心里紧着你,什么时候曲意奉承、予取予求,什么时候矜持端庄、不假辞色,都要掌握好火候!”
“你如今是清倌人,难不成一辈子都是清倌人?卖弄清纯是表是用,风骚淫荡才是里是体,不明白这个道理,到什么时候你都是个卖唱的!你要让每个男子相信,你这点朱唇虽被万人尝过,却只对他一人才是真心!仔细体会着这里的区别!”
彭怜与练娥眉相视一笑,随即轻声说道:“倒是不知雪晴还有这番见识!”
练娥眉也笑道;“姐妹之中,属她最喜欢与母亲私下相处,也数她最得母亲欣赏,妓家一道,也是她最得母亲真传了!”
掌门丫鬟过去通禀,雪晴转过头来,见是彭怜到了,面上现出惊喜,快步过来一把挎住彭怜手臂嗔道:“爹爹许久不来看女儿了,忒也狠心!”
彭怜不由讪讪,溪槐高家那位小妾多承雪晴照顾,他却与雪晴许久不见,个中虽有难言之隐,负心薄幸倒是不必多言。
他如今家中妻妾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照顾这位便宜女儿?不是今日有事凑巧,只怕不知多久才能重逢。
雪晴冰雪聪明,自然不会让他过于难堪,不等彭怜作答便对练娥眉说道:“这一班只怕还要调教些时日才能堪用,上一班倒是都调教得差不多了,姐姐若是有用,随时都可调取。”
练娥眉轻轻点头,随即笑道:“如今此处共有三班女子吧?挑一两个才貌俱佳的,咱们爹爹有大用处。”
“丙课调教得已然初见成效,里面倒是有几个好苗子;丁课便是房里这些,姐姐也见了,总还差些火候……”雪晴一脸喜色,拥着彭怜进了里间小室,关上房门笑道:“至于戊课,如今还都锁着煎熬脾性,怕是用不起来……”
彭怜一愣,“怎么还要锁着?”
在他心中,娼妓皆是自愿如此,尤其练倾城母女这般和谐,因此才觉讶异。
雪晴看了练娥眉一眼,不由失笑说道:“虽说盛世笑贫不笑娼,终究还是不肯自甘下贱的女子多些……”
“爹爹真当谁都似女儿一般自己下水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