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中)

        夏雪原立刻换了副表情看向我,并且还揉了揉自己那半边贴了硅胶面皮的部位,阴森森地对我说道:“怎么着,小岩,这么长时间不见舅舅,现在就这么不给舅舅我一个面子么?”

        我一听这话,心里更来气了:“我他妈给你个屁的面子!别人倒也算了,你偏偏让我帮你救周荻?周荻什么人?他跟你妹妹夏雪平什么关系,你没整明白吗?邵剑英的人之前跟你们有过合作,是吧?他们的人闯进过我和夏雪平曾经一起住的地方,我俩的事情,他们『元老派』是一点儿都没给你们『覆水系』提过呗?——对,我忘了,上回咱俩在你那个破工厂见面的时候,你还拿这个事情损过我呢!而我现在,跟那个赵嘉霖又是什么关系?赵嘉霖跟周荻之前又是啥关系?赵嘉霖跟我一起犯在了『知鱼乐』的手里,她还被人轮奸了……我且问问你啊,尊敬的『大先生』,就我们四个这关系,我还他妈的要帮你去救了周荻?今天晚上抓捕他,我是不知道你们从哪来的消息——就连参与抓捕行动的我,都是临时才知道的;当然,这个事儿,我也不想多问,你肯定也不能告诉我,无所谓了,但你不知道的事情是,今天晚上抓周荻的时候,要不是夏雪平和岳凌音俩人作为指挥拦着,我和周荻那损色差点就能动起手来!现在你他妈的让我帮你保了他?你别说我没招『保』他,我就算是有招,我也没那么贱啊!真的,老舅,哦,不,大先生,你现在要么让你这帮人杀了我,要么你就把你拿到的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爱发谁就发谁!周荻那个混蛋,我保不了!”

        “真保不了?”

        “保不了!我巴不得他被人查出来跟你们有什么连连!我巴不得他死!”

        没想到夏雪原听到这,立刻笑了,又对身边人挥挥手,让他们放开了我,旋即又说道:“那行!老舅不让你帮这个忙了。舅舅给外甥换一个简单点儿的、而且你这个外甥也想做的事情,行吗?”

        “又想让我干啥?”

        刚才一直被摁着,这一会儿我的肩膀和颈椎还真都有点酸痛,我一边活动着脖子,一边诧异地看向夏雪原。

        “你不愿意帮我把这位周荻课长保出来,那你就帮我另一个忙——你去杀了这个周荻吧!”

        这下我算是彻底傻了。

        ——一会儿让我帮着想办法“保”周荻,一会儿又想让我杀了周荻,他这是要干啥?

        但我心头上的火,还不足以让我直接对他发问,于是我故意说道:“那要是这样的话,听我的——你让你的这两辆车,现在打火,起车,然后调个头,右拐,过了前面这个涵洞往前开,一脚油门,然后停车。接着你们或者是劫持我、或者用不着我,直接下车对着车子旁边那栋楼里的人,见活人就开枪,然后你们直接杀进去,上三楼,出电梯直走再往左拐,靠天井最里面那间就是情报局的审讯室,周荻现在正在里头被审讯呢——这个流程,要比直接让我单枪匹马去杀周荻轻松多了!”旋即我又瞪向夏雪原,“我说我亲爱的老舅,您现在的脑洞开拓得可以的哈?你们这帮人,加一起十七八个,人手长枪短炮的,都不敢直接动手,您让我自个去帮你杀了周荻?你当我是孙猴子,还是曼哈顿博士?”

        “这么费劲!杀也不能杀,保你也不能保……”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基本上没跟后面怎么互动的苏媚珍,这个时候突然放倒了自己的座椅靠背,然后她虽然比之以前消瘦了许多、但却依旧丰腴的身子异常灵活地一窜,窜到了我的面前,同时晃着她的那对儿巨乳,一手从旁边的座位上随手拣了个“营养快线”的空瓶子,一手从她肥硕的屁股上头的裤腰处掏出了一把手枪,并迅速地打开保险、推上子弹,把枪口套上空瓶子之后对准了我的脑门,“那干脆还是杀了你小子好了!”

        接着,她二话不说,真就扣动了扳机。

        ——好在她把枪抬起来那一下的时候,我就开始往侧面趴了下来,于是子弹“轰——”地一声闷响射出之后,“铛”地一声打穿了我正坐着的椅背,随后又贯穿到了我背后的一个男人的身上,“咚”地一声打在了他的肚子上——但是从最后“咚”的一声听过去,我才发现那人的棉大衣里,正穿着防弹背心,那颗先后贯穿了塑料瓶跟金属椅背的子弹,最后打在他的防弹衣上之后,应该对他造不成任何的伤害了。

        但这一下,给我带来的惊吓着实不小:“我靠!你这个疯女人!你他妈玩真的?”

        夏雪原笑了笑,把我的身子在刚留下还有些发烫的枪眼的椅子上摆正,说道:“你跟你舅舅我怎么逗都无所谓,但是你最好别惹你的这两位阿姨。她俩最近心情脾气都不太好,指不定她俩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大外甥,你最好冷静点,然后乖乖听话。”

        我这会儿确实有点急了,索性直接问道:“不是,那我怎么听话?我该听什么话?你这一会儿又让我保周荻、一会儿又让我杀周荻?我该怎么做?他到底是不是你们的人?”

        夏雪原这回没再拦着苏媚珍的枪口,坐直了身子之后,直接盯着我,娓娓道来:“这一大堆的问题,该叫我怎么回答你呢?反正他不是我『覆水系』的人——你就看看身边的这帮兄弟姐妹们,跟这位周荻课长,又有哪点儿相像的?但至于说,他是不是『勤政派』或者其他派系的人,我也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我也不好跟你说。”

        “你这话里头的弯子,绕得快赶上青年路的三层立交桥一样了!而且你别跟我扯犊子,夏雪原!先前你们这帮人,跟情报局情报二处行动处和突击小队的人、甚至是为了对付你们所设立的联合专案组成立以后,从Y省各处调来的警察跟安保特务都交过手,结果到最后情报局和专案组的人死伤无数,你们这帮人却每次都能全须全尾地跑掉——鬼都能看出来,能成这种局面,作为现场总指挥的周荻,绝对跟你们『天网』有关系,即便是没有实打实的关系,间接的勾连的嫌疑还是有的!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他不是你的人?我的舅舅啊,你还当我是你当年诈死时候的那个小屁孩么?还是你说你跟圣诞老人是结拜兄弟的时候我就信、你说啥我就信啥的岁数?”

        夏雪原看着我,似乎有点哭笑不得,并对我摇了摇头:“那我得怎么说,我才能让你信我呢?要我说,你们的那个所谓的什么『专案组』,根本就是草台班子而已——让你们这么一帮二十啷当岁的孩子们来对付我,依我看,聂仕明、明子超那帮人也真是他妈了个屄的猪油蒙了心!你说,他们情报局大部分时候非死即伤、全军覆没,那是因为他们学艺不精!当然了,我要说我没接到任何的消息,那也是假的,但我跟你关系再亲近,大外甥,你我现在毕竟立场不一,我是没必要告诉你的。至于我说,这个周课长就不是我『覆水系』的人,你要是再不信,那当舅舅的也没办法了——我已经把我不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做舅舅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我其实还是不敢相信他说的,但无论他说的是不是烟雾弹,我也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跟他过多纠缠了。

        “行,那我退一万步说,那他既然不是你的人……到底是要杀他还是要救他,夏雪原,该不会是连你自己其实都没想好呢吧?”

        夏雪原一听我的发问,很直白地乐了:

        “是,大外甥,你还真说对了。今晚我其实也是被人临时找来,然后我才临时来找你的:今晚有两伙人找到我——我还是不能告诉你,这两伙人都是谁——但是这两伙人都给了我一大笔现金,算是定金,其中一伙人是想让我想办法保住周荻、或者直接把周荻给从情报局大楼里救出来;另一伙人是想让我杀了他,怎么杀、用什么东西杀都行,只要他能够没了性命就行。你舅舅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舅舅向来都是讲情份的啊!朋友开口了,还都带了足够的『诚意』来,我要是不帮着做点什么,确实抹不开面子!但这两件事又矛盾得很,这是给我出了道难题呢——姓周的跟我没多大关系,对我来说无所谓!让他生或者让他死,对我来说都算不了什么!我其实最关心的,还是如果这两件事儿但凡能办成了一件的话,我自己这边能拿多少『好处』。我再跟你说句实话,大外甥,我但凡要是有点招儿,我都恨不得克隆一个周荻出来,然后把克隆那个人杀了,给要他命的那帮人交差;随后再带着活蹦乱跳的他,让他去想要保他命的那帮人那边去躲着!”

        “所以,合着到最后这事儿,你是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是要看我准备怎么做,是吧?”

        “没错。小子,现在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把你弄来了,你总得给我折腾出来点名堂吧。”

        我听了这话,着实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这情况我是杀了周荻也不对,让我帮着放了周荻,必然也是不能够的事情。

        但旋即我脑筋一动,马上又对夏雪原说道:

        “你这事儿我帮不了你,但我能给你划划道,让你把该赚得都赚足了。你看行吗?”

        “你打住!你要是再出那种,让我直接带人攻打情报局的馊主意耍我,我这次说不定也会揍你!”

        “这次我可跟你说的是正经的。”我严肃地看着夏雪原。

        “行,那你说。”

        “让你找人杀周荻的,无非出于两种原因:他得罪了人,有人落井下石;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让你出手保周荻的,也无非两种原因:他跟别人有人情关系;同样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总结起来四个字,他算得上是『咎由自取』。那既然这样,他是生是死,全看他自己了——他要是能完全滴水不漏地应付得了楼上的审讯,那他就能活命,用不着别人保;他要是露了马脚,肯定是要上军事法庭的,神仙也难救。而无论他最后是什么样,你都能跟想让他达到其中的那一种结局的那一方,去要那笔最后的『好处』。这样一来,我什么都不用做,你什么都不用做,而你『大先生』最后,赚的则是其中一家的全款,外加另一家的定钱。这难道不划算么?”

        等我把话说完,夏雪原先是略略忖度了片刻,接着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行!要么怎么说你是我外甥呢?”

        看着夏雪原笑眯眯的模样,我不免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额头,我心说这么简单的占便宜的事情,真就需要靠我这么个外甥来点破么?

        不过我再想想,觉得倒也是:先前包括夏雪原,也包括苏媚珍跟桂霜晴,这帮人虽然全都是优秀的特务、探员、特警、刑警什么的,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听人命令的高等工具——除了桂霜晴和苏媚珍还好点——其他的人,在他们大多数人诈死之前还没接触过更加独立、更加脱离来自双向的意识形态的思维方式,他们对于时代、对于过去那几年或者那十几年的社会、甚至他们对于自己的想法都是激进、极端,同时又摇摆、迷茫的;而等他们几年前或者十几年前,借由因公殉职的幌子,加入了“覆水系”之后,就跟着一帮拥有同样经历、同样性格、同样思维方式的人,过上了几乎与正常社会脱节的克鲁泡特金式的生活——他们的资金和装备很可能多半是靠抢来或者讹诈来的;不定期会换地方生存;安顿下来之后会靠着生产“生死果”来换取资金、装备、食物;而对于情感生活和性生活,他们每个人都不会有固定的伴侣,或者说,每个人都有能是另一个人的性伴侣;而他们对于外界资讯的了解,对于社会意识形态的认知,也可以说是相对滞后的,并且因为组织内的首领,也就是老早就社会和法律意义“死亡”了的“大先生”夏雪原具有绝对最高地位,所以他们这帮人的思想潮流,也因缺乏异见的冲击挑战而缺少辩证。

        所以他们拥有绝对的执行力和信念,他们善于暗杀、善于把这个城市当做战场、善于算计乃至算计死其他人,但他们每一个人就是不太会计较利益得失——若非如此,我估计苏媚珍当初也干不出来跟艾立威和陈月芳合作、搞了那么大的动静绑架了美茵,结果就为了让夏雪平在电视直播镜头前举枪自杀的破事。

        “那反正我也没事了,”我提着手里依旧温热的一袋子夜宵,缓缓起身,“那我是不是就可以走了啊,大先生?”

        ——赶紧放过我吧!什么“天网”、什么“覆水系”、什么“大先生”“小公子”的,我真希望都别来跟我沾边!

        “你别急!我说了,好不容易给你折腾来一趟,你总得给我忙活出来点名堂。”说着,夏雪原再次直起身子,并从他身子下面靠着的一件黑色棉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颗黄豆粒大小的东西,递到了我面前:“呐,这个给你。”

        “这是……”

        我其实已经看得出来,他递给我的是个微型窃听器——借着微弱的路灯亮光,我分明看到这豆粒大小圆柱形的窃听器的侧面,还镌刻着一圈英文:“Made-in-USA”,但我却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夏雪原奸邪地笑着,看着我说道:“你刚才分析的很对,大外甥,姓周的这家伙,无论是有人要杀他还是要保他,抛开人情恩怨之外,他身上肯定是有着什么事情怕被人知道,或者他有可能会说些有利于一些人、或者不利于一些人的话。你舅舅我呢,暂时也没什么别的追求,我们『覆水堂』的这帮兄弟姐妹,也都是靠着专门打听这方面的消息生存的。现在,撞上门的情报送来了,这泼天的富贵,我怎么可能不接着?周荻这个人我先前没什么兴趣,刚刚一听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反而是有兴趣了。今天他要是造化浅,摆脱不了情报局的调查,算他自己没本事;如果他造化高,能活着从情报局里走出来,那我可要好好跟这个家伙认识认识了!所以,大外甥,这位周荻课长的审讯情况,我还真挺有兴趣听一听的——把这个窃听器,贴到审讯室或者观审室去,这个小忙,你总能帮帮我了吧?”

        我看了看他递过来的窃听器,倒是觉得这个忙比起刚才又是让我杀周荻、又是让我保他的要求的确简单多了。

        但我也没马上答应他:

        “小忙归小忙,但我也不是没条件的。”

        我话音未落,桂霜晴一个,苏媚珍一个,这俩女人当即就炸了毛:

        “嗬!你小子可真是蹬鼻子上脸!一会儿拿强调、一会儿谈条件,当跟我们这儿是在早市儿买菜呢?”“又是给你买东西吃喝、又是不能把你的羞耻画面儿透露出去,臭小子你的破事儿可真是多!”

        “安静!”我正欲还嘴,夏雪原却直接喝止了两个贱女人,并且收回了捏着窃听器的那只手,“我倒是想看看,他还想提什么条件。”

        虽然这会儿的主意绝非我临时起意,但真正要我对他们开口提出这个条件,我还是多少有些犹豫——想了片刻之后,我便说道:

        “你得帮我弄一个反手机监听、反跟踪的装置或者什么软件。”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故意停顿了一会儿。苏媚珍和桂霜晴两个人也都安静了。

        夏雪原想了想,对我问道:“你别是也做了什么其他的事情,然后被警方自己的人给怀疑了吧?”

        “这你就别管了。”

        我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们天网覆水系能在F市藏身这么久,我的这两位小舅妈跟你们能有这么久的联系、却竟然既没被市警察局内务处的人发现、也没被安保局内部调察处的人发现,外加你们这帮人,一个个的在警务系统的数据库里显示的都死了那么长时间了,现在却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诈尸;再加上你们闹了那么多的事情,又是血洗『香青苑』,又是联系日本『红月旅』,又是刺杀蔡励晟,又是那天晚上在北郊高速路上杀人却可以做到不留痕迹,弄得情报局和安保局还有警察局连你夏雪原的边儿都没摸着,说明你们每个人的手里,肯定都有我要的这玩意。”

        夏雪原看着我,对我点了点头:“大外甥现在出息了!你说的没错,小岩,我们覆水堂的兄弟姐妹们确实有这玩意——是个程序,但我现在没办法帮你安装。源数据我得给你拷贝一份,还得需要解码你才能用。今天我给不了你,但我跟你保证,你要是帮我一下——就帮老舅这么一下,老舅过两天,绝对把这个程序给你用,到时候,你也好,雪平也好,你爱着的那个满洲小娘们儿也好、你对象——也就是蔡励晟的那个闺女也好,你们可以随便用。我保证安装上了,任何人都查不到。”

        我捏了捏拳头,二话没说,直接从夏雪原的手上抢了那个窃听器,随即便下了车。

        这会儿我前前后后加一起,已经耽误了十几分钟,我生怕因为自己耽误了时间而被怀疑,于是我赶忙一路小跑回到了情报局;但就在我拎着一大堆宵夜饮料进门时,门口的安检闸门一下子发出了刺耳的蜂鸣:

        ——哔!哔!哔!

        我本来就心虚,这会儿听见闸门报警,我登时愣住在原地,忍不住回过头看向身后的执勤特工。

        “没事没事!肯定是给二处岳处长买的东西吧?就她最爱吃零食!快进去吧!”当夜的执勤特工队长对我摆了摆手,又冲我笑了笑。

        我也只好尴尬地对这对方笑了笑,看着对方把闸机的警报铃关闭,又着急忙慌地上了电梯。

        ——结果这一下,反倒把我的心给振慌了:

        何秋岩你疯了吗?能帮着夏雪原把窃听器安装到情报局?这他妈可是刺探国家机密的重罪!

        操!怎么办?

        此刻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回来啦,我的小情郎?这个点儿排队的人多是吧?我的咖喱关东煮和四枝照烧鸡肉串呢!”

        等我的身影一出现在观审室的门口,岳凌音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但她主要不是来迎我的,而是我手里的一大袋子好吃的。

        我把袋子递给了岳凌音,揉了揉眼睛,一咂嘴,马上对她摆出了个写字的手势。

        岳凌音见状,眉头一皱,立刻回过身去,从操作台旁边的办公桌上给我拿了根马克笔和一本手捧小白板。

        到了此刻,我便立刻把夏雪原给我的那颗窃听器掏了出来,放在了白板上,并且写下了一行字:“遇上夏雪原,这个就是他拿的”——写完,我指了指窃听器,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岳凌音见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却没有声张,而是在思虑片刻后,对我指了指单面透明玻璃那边儿还在被明子超和叶茗初问话的周荻。

        我摇了摇头,又写道:“他说不认识周。『网』有几个山头。『舅』想知道周能说啥。”

        “扯淡吧……”

        岳凌音忍不住骂了一句,但随后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手中的微型窃听器,对于我吐了吐舌头,旋即又陷入了片刻的思忖中。

        ——看来,岳凌音也是不相信周荻跟夏雪原那头是没有联系的。

        岳凌音想了想,从我手里要过了马克笔,随后写道:“无妨,让他听,当做无事,后细说。”

        然后又朗声对观审室里的所有人说道:

        “来,边吃边听吧。雪平、小赵、还有佳言,都饿了吧……”

        岳凌音又对我笑了笑,随后接过了窃听器,还主动帮我把那颗窃听器黏在了操作台上,最后又把刚才我俩笔谈过的小白板递给了夏雪平。

        夏雪平一看,顿时目瞪口呆:“……你!你们——”

        “嘘!”

        岳凌音连忙示意夏雪平噤声,随后指了指我面前正贴着的、要是不仔细看就感觉跟一块橡皮屑是的窃听器,接着用手指在夏雪平面前摇了摇,随后把一串照烧鸡肉串塞给了夏雪平,并对夏雪平耳语了片刻。

        我不知道她俩在说什么,而是把其中另外一串鸡肉串塞给了赵嘉霖,并且帮着赵嘉霖泡了一碗辣白菜拉面。

        而赵嘉霖见我们几个神神秘秘的,趁着夏雪平跟岳凌音耳语、我去帮她弄夜宵的当口,她就撺掇易佳言又把刚才那块小白板拿到了自己面前,结果一看上面写的东西,她也有点惊讶,但一时间也不敢多说话。

        等又过了一会儿,仿佛一直在切磋商量着什么似的夏雪平和岳凌音两人,貌似终于是达成共识了,之后,依旧站在单面玻璃前的夏雪平,开始对我频频回过头担心看了过来,等我一抬头去看她的时候,她却偏偏又把头转过去,然后很纠结又很果断似的,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着鸡肉串。

        此刻心里总算踏实下来的我,看着面前那颗豆粒大小的窃听器,忽然有种想笑的感觉。

        也不清楚夏雪原要是知道我转身就把他给卖了,会不会气得直接想要砸玻璃。

        隔壁的审讯室里,明子超和叶茗初对周荻漫长的过招还在进行着:

        “不错,周课长很配合,跟我们如实分享了不少你在大学时候的经历——这部分,我想国情部之前确实没有深挖,是吧,子超?”

        “没错,从档案资料上来看,咱们的周荻老弟在过去,可是个有为青年——没想到,在大学的时候还参加了这么多的社会活动。只是,我有个疑问啊:结合一下你的经历,周老弟,我很奇怪,你怎么到最后却没参加任何的政党团体呢?你看你啊:你跟红党的青年团有这么多人脉关系;蓝党的『先总理学会』那边的人,你也很熟悉,而且到现在,你还能跟南岛方面的周亚东学会长有私交;还有,Y省的各个地方党派合并成为党团联盟的时候,也曾经给你发过邀请,他们也看上你了。我想,如果你加入他们任何一方的话,到现在的作为、名望、收入,都是要远比加入国情部成为一名不能抛头露面、很难升官发财的情报干部要更好。所以说,你为什么还要加入我们呢?”

        周荻听了这些话,做出一脸无奈状苦笑道:“呵呵,可真有意思,多少年以前我刚入职的时候,就有人问过我,事到如今又得被问一遍。那行,那我也就把当年的回答再拿出来一遍吧——二位,是想听漂亮话还是实话?”

        明子超盯着周荻抬了抬眉毛,仿佛是要告诉周荻,你出什么招,我就接住什么似的,旋即又看看叶茗初:“都想听听。你呢茗初?”

        叶茗初也点点头,呷了一口水后说道:“咕嘟——喀,我也是。我想看看周课长的『漂亮话』能有多『漂亮』,『实话』又能有多『实』。”

        “哈哈哈哈……漂亮话么,当然就是一些比如『加入国情部,相当于一只脚踏入军方的队伍中,有职业神圣荣誉感』、能够『在隐秘战线上保家卫国、抗击外侮、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种高调了;但,如果是说实话的话,那就是我虽然参加了那么多的社会活动,但是越参加我就越发现,我不喜欢那帮政党人物——他们太乍呼了,太张扬了。而我恰巧相反:我喜欢去做一些搜集信息、与人交往,但又可以把自己隐藏起来的事情。所以,我大学毕业之后,就选择了到国情部来应招,并在随后迅速通过了选拔。当然,当时安保局那边儿我也选了、我也去面试了,并且安保局也准备录用我、准备让我接受训练了,但是思来想去,呵呵,我觉得到现在也是,比起国情部来,安保局名声着实差了一些——当年安保局刚刚改组建立的时候,好些高层又都是从南岛过来的,他们的长官们身上都带了一大堆旧时代的臭毛病。说实话,尽管我在南岛也有不少私交,但其实我跟南岛人那种慢条斯理的处事方式多多少少有些合不来。”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叶茗初又说了一句话,直接给坐在操作台附近正喝着水的我、还有人手一碗方便的赵嘉霖和易佳言都听傻了:

        “那,你能与谁合得来呢?是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是英国军情六处,还是加拿大的Csis,跟美国CIA啊?”

        周荻一听这话,不禁眉头一皱:“叶主任这话,是什么意思?”

        “别急嘛,周课长。你看看这些照片——”

        按照情报局电脑的系统惯例设置,这个时候操作台上的三块显示屏当中,中间的那一块上面便也同步地把叶茗初和明子超电脑里面正打开的那个文件夹的内容显示了出来。

        我直接拿起鼠标,点击了第一张照片,并滑动着鼠标滚轮挨个翻看着照片,照片详细地标注了周荻在这几天内见过的所有人的名字,并在之后的几张照片里,拼接了与周荻见面对象的工作证件照、个人履历相关照片和在一些国际场合参加大型活动、处理大型事务时候被人拍下来的照片;而在这群与周荻或在某些高档酒店的大型包房里推杯换盏、或在小酒馆、小KTV寻欢作乐、或是在街边咖啡厅、报刊亭、甚至是公园里看似偶遇的人里面,有这么几位让我很难忽视的“大咖”:在美国洛杉矶出生的“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满洲对策部”本部长、公开身份是《朝日新闻》驻F市联络部副主任的冈部佑圭;英国驻F市领事馆参赞、英国秘密情报局远东站情报部部长麦克维尔·柯蒂斯;公开身份为加拿大“哈士奇石油市场部经理”、实际身份为加拿大安全情报处驻F市第一负责人的乔治·奥山顿西;以及唯一一个女人,美国中央情报局远东站副站长,黛丝·杰斯利。

        ——等下,这个黛西·杰斯利的容貌……深眼窝、蓝眼瞳、高鼻梁,薄嘴唇,齐耳垂的金发……怎么看起来这么的眼熟呢?

        啧……堂堂一个CIA的副站长,怎么常年在西装里面还不穿衬衫、露着乳沟,打扮得跟美国色情片里的艳星似的呢……欸!

        不对?

        这个宽肩膀、大概C到D罩杯的身形好像也有点眼熟似的……我难道在哪见过她么?

        真的不是在花花公子成人台或者Pornhub里看过跟她长得相似的AV女星,结果认错了?

        不对……不对!

        我绝对是在哪见过她!

        但又是在哪呢……

        正在我纠结于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么个故意给自己弄了一身风尘味的美国女特务的时候,周荻那边却淡定地自辩了起来:

        “哦,可以的,看来你们二位还真是做了功课的——但我觉得,您二位做的功课还不够足!尤其是您,明长官:咱们叶茗初叶主任,是在中央警察部听差任职的,她不知道一些事情,情有可原;而你,明长官,您可是咱们国家情报部的,并且您现在在国防部战略安全委员会还有兼职、去给易瑞明元首秘书处当过助理参赞,这个事情您怎么能够忘了呢?——没错,我现在的工作重心,是放在了咱们跟F市警察局、Y省安保局搞得这个对付所谓的『天网』组织的、您还取了个『神剪』的代号的联合专案组的上头,但是、『但可是』,元首阁下亲自参与策划以及初步制定的『春笋计划』,难不成就应该被放下了吗?我给您出道思考题:在F市施行的『春笋计划』当中的『落雨行动』的负责人,您猜猜,是谁?”

        “『春笋计划』?”

        易佳言脱口而出,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但是她说完也后悔了,胆怯地看了看我们所有人,又小心翼翼地盯着操作台上那个微型窃听器。

        但其实我也有点好奇,所谓什么“春笋计划”,这个东西我事先真是听都没听过,在一旁捂着嘴巴动不动还有点反胃的赵嘉霖,也是一脸茫然;我再看看夏雪平,看她的微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嘴唇却禁闭的表情,我猜她应该是听过这个行动代号,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估计也是一无所知。

        “反正现在这个观审室里头的,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跟你们保密了。”岳凌音想了想,也开了口,并且盯了一会儿桌上那个窃听器之后,对我们所有人扬了扬下巴,又摇了摇头。

        看来这个“春笋计划”相关的内容,她应该是不怕被夏雪原听到。

        ——所谓的“春笋计划”,其实是易瑞明在当选国家元首的第一个任期之后,为了针对和报复当年在“两党和解”整个过程之中,通过一系列不正当政治和间谍操作,从我国政体变革之中镬利的一系列外国列强势力而制定的计划。

        易瑞明曾经对国情部和安保局透露过一个理念:那就是所谓“两党和解”的本质,就是一场手段卑劣的政治演变;在此之前,易瑞明代表当年的红党专政政府出访美国的时候,曾经在表达不满的时候说过,当年的红党“第一不搞意识形态输出、第二不生产大量贫困难民、第三不干涉别国内政”,不应该受到各种不友善的待遇,并呼吁希望各方能够通过政治谈判来解决问题、增强合作,而非针对红党专政政府进行渗透和演变,但过后的事情,却事与愿违。

        在多年过后,蛰伏了许久的易瑞明,通过全国大选高票当选为国家元首之后,便决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爸何老太爷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红党专政时代面临的问题,是老百姓好像吃得饱了,自己却说得不算;而其他国家长期面临的问题,是老百姓好像说得挺算,但却吃不饱。

        “春笋计划”利用的就是这一点。

        而对于这个计划的执行,则两条实施路线:其一,是通过一系列故意进行的真真假假的情报“外泄”,和与那些国家的情治机关进行的情报交易,达成迷惑外国政府领导决策层的目的,并由此试图加深外国朝野党派的矛盾、从而进一步从内部分化各个党派和政治利益团体,这一条路线被称作“落雨行动”;其二,是利用渗透、赞助、劝说和策反的形式,在分化外国情报机构的同时,由国防部战略安全委员会的成员直接或者他们与那些被拉动、策反之后的外国情报人员合作进行的一系列诸如舆论营造、举荐、篡夺等形式,间接扶植与红党政治信仰相似的外国政治团体组织或者政治家个人,并使之声望和势力发展壮大,这一条路线被称作“破土行动”。

        按照岳凌音的之后的解释,如今在英国的“全国劳动者阵线”能够在舆论上占据高位、美国的“劳工党”和加拿大的“布尔什维克党”能够在各个州议会或省议会占据与过去相比相对高数量席位并且有增长态势、甚至是日本的已经打败“宪民党”和“民政党”、党首成功当选日本首相的日本“工农党”能够在日本议政厅,在阿部前首相被刺身亡之后迅速占据超过半数席位,并同时占据了主管外交事务的“外务卿”、主管财政的“大藏卿”、主管民政户籍的“民部卿”、还有主管教育事务的“文部卿”四个中枢职位,其实全都得益于国情部和国防部战略安全委员会对于“春笋计划”的执行。

        “原来如此……这些竟然都是易元首的手笔!”

        听到这,今早老丁头给我那些关于狄昊沧和他的苍源集团情报时,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外加更早时候在司法调查局主任严冬与我问话过后、徐远所提出的疑问,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不得不说,我这么一个其实对政治不太感冒的小青年,对于易瑞明这个人,也多少有些更加佩服。

        “是啊,”岳凌音也说道,“虽然我对于红党和红党相关的一些人、以及他们的做法很不喜欢,甚至在过去,我在Y省警察厅工作的时候,我自己……呼,也其实受到过不少来自红党方面的委屈,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易瑞明真是个合格的领袖。他其实深刻地意识到了很多东西,国家能有此人执掌大宝,实乃我辈之福祉。”

        就在我询问岳凌音何为“春笋计划”的同时,审讯室里面明子超和叶茗初也正交头接耳了一阵,看来叶茗初也确实并不知道“春笋计划”的存在,就在观审室这边岳凌音的话音一落,审讯室里的叶茗初也对明子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心中有数。

        ——但这些话,让夏雪原听见了,真的没问题么?

        可是,岳凌音也好,刚才跟岳凌音一阵碎碎念讨论后的夏雪平也好,全都没有对刚才的话进行任何的遮掩,那只微型窃听器,也就那样明晃晃地黏放在操作台上。

        紧接着,叶茗初开口就对周荻说道:

        “刚才你和明长官所说的话,我大概听明白了。所以周课长,你与CIA、MI6、Csis和内阁调查室见面,是在权限和任务允许的情况下、且在无损于国家利益的条件下,与这些外国情报机构雇员进行一定的情报交换,甚至是输送一些假情报,对吧?”

        “正是如此。叶主任冰雪聪明!”

        “谢谢周课长的夸奖。那么,我的问题就来了——还有一些照片,我想请周课长您看看:您跟这另外一些人见面,而且还是带着刚才那些外国情报人员跟他们见面,又是什么意思呢?”

        明子超也在这个时候适时地、嘲讽似的插了两句嘴:“周荻老弟,你应该不会拿自己『不认识这些人』这样的幼稚说辞,来哄骗我们吧?这些,可都是咱们F市的名流。”

        看了一会儿照片后的周荻笑了笑,在操作台这边的显示屏上还没把资料同步完成的时候,就果断地笑着说道:“哈哈,我怎么会用那种低级的借口搪塞?”

        说着,周荻便如同“报菜名”一样地,把照片上的人物都报了号:

        “这两个,是F市中级法院监察室的室长邹润铭,和他的监察员田继红;这个,是F市检察院侦查监督处处长萧叡龄,咱们F市的小名人了;这个,是F市财政局新上任的局长黄启东,也是年轻有为;这位,是市税务局稽查处的副处长姚学政,还有这个,是税务局监察处调查员孟冬冬;这位,是民商银行的投资银行部部长白甲元;这个,是加拿大帝国商业银行驻F市办事处的总经理宋小华;这位,是日本东京中央银行驻F市分行的副行长吕奕玲、当然还有她身边的这位日本白井银行的北堂茂先生;另外两位就都是熟脸了,这位『太极会』的车炫重先生,最近几年生意虽然越做越大,但是他和他的那帮追随者们,在这几年应该是没少出入Y省各个级别的警察机构和安保局,甚至我估计在你们中央警察部,这家伙也应该都已经挂了号的,对吧叶主任?”说着,周荻还指了指把审讯室和观审室隔开的单面透光玻璃,“喏,旁边那屋的雪平、姓何那小子、跟我前妻,跟我比起来应该跟他更熟;当然还有这位——这位我想对于你们各位,应该是会更熟悉了:美国高旗银行的投资银行营业部总监、明昌国际集团的董事会成员Mr.Charles_Zhao,同时也是我前妻的二叔,赵景义先生,以及他的助理兼情人,从釜山来的独孤善华女士。”

        嚯,果真有一个算一个,还真的都是常处现在F市、乃至整个东北各大媒体上的名人呢!其中有不少人,我竟然还见过。

        同时,一听说还有自己的二叔,情绪刚刚平复下来的赵嘉霖的眼睛不免又瞪大了,她悄咪咪地在操作台后面,在我的手腕上紧抓了一下,我连忙回头,看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有什么话想说一样,但最终她犹豫许久,还是默默地松开了手,捧着手里插了一根鱼豆腐串的方便面汤盯着显示屏发着呆。

        而我在好奇为什么赵景义会私下里跟周荻这么个对自己侄女一点也不好的侄女婿见面的时候,另一颗八卦之心也油然而生——合着廖韬这家伙所谓的两个女朋友之一,竟然还是赵嘉霖二叔的情人,那么到底是这个韩国娘们儿脚踩两只船呢,还是廖韬这位现世的韦小宝给人家的情人睡走了呢?

        依照廖韬那家伙的德性,外加经侦处的工作性质,我觉得事实可能更倾向于后者。

        ——不提我还想不起来,我记着上午的时候,老丁还说李晓妍这姐姐现在又跟廖韬好上了;外加他还跟张霁隆从“太极会”顺走的那个宋金金还勾勾搭搭的,照这么看来,廖韬那家伙现在的身边可比我热闹多了。

        我的思路还在八卦的时候,周荻的话又继续勒紧着我的神经:

        “我想,在这个电脑的相册里头,应该还有我跟那帮拥有外交官身份作为掩护的外国特情人员见面时候,他们也分别在场的照片。但是不仅如此呢!刚刚明长官说,这些『都是咱们F市的名流』,但其实我这几天见过的人可不止F市的啊:还有粤州的许老总派来的白女士、南方临州『大马哥』派来的胡总、鹏州『小马哥』的合伙人陈总,当然还有首都的几位,还有美国东北同乡会、加拿大东北同乡会的几位、还有好多二十年前、四十年前就跑出国去的几位……抱歉,我真实在是没办法一一给你们回想了,这几天我见过的人太多太多了——哦对了,L省Q市的侯邵彧侯总这几天也来了。”

        “对对对,这个忘了问你了——侯邵彧在我们的照片上也出现了。还真是『群英会』,看来周荻老弟称得上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明子超笑着看向周荻。

        “谢谢明长官抬举,哈哈哈!”

        明子超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继续说道:“——那你说说看吧,你把这帮Y省乃至首都、沪港、粤州和鹏城的商界人物和公务人员,跟那帮外国间谍拉到一张饭桌上去,还有一大堆即便是在两党和解以后、也要常年在海外搞舆论攻击的反对份子。这种事,难道也跟『春笋计划』有关系么?”

        “我看您的眼神,仿佛是在跟我说,这种事情如果处理不好,不但会犯国情部的纪律,而且会犯法。对吧?”

        叶茗初又结果话茬:“周课长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只不过,我的眼神的意思是,我在怀疑你是不是已经触犯了法律了。”

        “您放心,我的一切行为,全部在我的权限以及对组织团体、对国家的维护基础上的,如果不信,您大可以跟首都总部以及国防部战略安全委员会汇报,并且动用咱们在境外的弟兄们,去查证和甄别我所说的话,或者,您也可以派人直接把那些人都抓到这里或者某个安全屋去,去直接审问当事人——我执行『落雨行动』也有差不多十个年头了,想跟那群人交往,除了跟他们交换一些上峰审核并且同意透露的情报之外,我总得帮他们做点什么私活、让他们捞点儿外快,CIA也好、MI6也好,日本特务也好、加拿大间谍也好,还有那帮老早就跟长了翅膀、却丢了腿的癞蛤蟆一般的反对份子们也好,他们也都是人,也都有七情六欲、也都得吃喝拉撒。他们有的,是想帮他们自己国家的一些商人拉点关系、做成几单生意,并从中得到一些佣金回扣,另外有的人,在国外靠着民主基金会和情报机构的拨款、外加另外的一些不明真相的留学生、侨民和新移民的赞助过日子,早穷怕、饿怕了,他们多多少少是想回来做点生意、找份儿体面的工作事由而已,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咱们情报局跟安全保卫局在海外的地下组织,不也是这样自行承担行动资金的么?”

        “但你却拉上了法院和检察院的人。”明子超说道,“虽然黎栋梁总理在五年前初次当选总理、并出访美国的时候,与当时的美国国务卿赫敏·克林特签署过备忘录,『支持双边及多边情报互信』、『支持两国及多边政治互信、沟通、交流』,但是,法院和检察院的人与这帮外国情报机构人员的私下交往,虽然两党和解之后的相关法律被废除了、新法律法规里还未出台相关的约束,但这件事本身就是大忌!呵呵,这里面竟然还有萧叡龄检察官?我本以为他是个挺有头脑的人,更何况他的父亲还是Y省行政议会的萧委员长,他对这种事情,怎么可以糊涂到这种程度?”

        等明子超说完,叶茗初又补充道:“周课长刚才还少说了一个人呢——我刚才仔细差了一下,你最近见过的有一个人,你不该漏掉,这个人也没少跟你,还有那些外国的间谍在一起吃吃喝喝、去商务KTV、去高档会所,甚至还在一起去遍了F市各大知名洗浴中心泡澡、做按摩。我不知道周课长是故意把他漏掉了、还是真的忘记了。”

        “真不好意思……我刚才说了,最近见过的人太多了!而且……啧,这会儿还真有点酒精上头,脑子有点不太好使。劳驾叶主任,请您告诉我,您所指的,是哪一位啊?”

        叶茗初神情严厉地看着周荻,指着电脑屏幕说道:“Y省警察厅常务副厅长,胡敬鲂——胡敬鲂、萧宗岷、邹润铭,这下警检法你可算集齐了呢!”

        我连忙点开了最新同步的照片,果不其然,胡敬鲂那老家伙那张令人作呕的大脸盘子,在好几张照片上都能看得到——最恶心的是,其中还有一张照片,是在某家高档KTV里偷拍的,而照片上的胡敬鲂,正搂着那位CIA的女副站长杰斯利的腰、自己的肚子贴到了杰斯利微露的酥胸上、眼睛还不住朝着杰斯利露出的半球处盯着看,姿态暧昧、互送秋波地与其对唱着一手英文歌,通过照片里的KTV设备上显示出来的歌词,如果我没猜错,两个人唱的那首,还是一首情歌:梁静茹和黄品冠版的《Way_Back_Into_Love》——这张照片,我都不好让我周围所认识的最喜欢梁静茹的夏雪平过来看。

        并且从这几张照片来看,我忽然发现,那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女特务的身形,多多少少还跟夏雪平有点像……相似的身高、几乎同样的胸围、腰围和臀围、穿着西装的时候都是差不多的笔挺、而且……

        ——等下!

        ……

        “Get-off!”

        “Oh!Gosh!Could_You_Be_Any_Soft,officer?Damn!Jesus……”

        ……

        “哈哈哈哈!雪平,怎么样!我那天晚上说过了,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这个东西的,你不信啊!今天你不就看到了吗?怎么样?好看吗?欸,对啦!你看刚才那女的,你看看,她长得跟你多像啊!哈哈哈……”

        ……

        ——我操!

        不会吧?

        ……不对不对!

        不对!

        刚才在酒店遇到的给周荻吃鸡巴的那个女人,明明是个东欧的——很明显那个女人是黑色长头发,而且还是厚嘴唇、绿色眼睛;而这个CIA的副站长杰斯利,分明是金色短发,而且是薄嘴唇、蓝色眼睛……不对不对!

        绝对是我想多了!

        并且,她无论怎么说都是个中央情报局的副站长啊,怎么可能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妓女、混迹在其他的三个妓女之中,而且还亲自给周荻口交?

        ——可我还是不放心……

        “漂亮大婶,麻烦您过来一下。”

        岳凌音听了,跟夏雪平对视了一眼,旋即走到了我的右手边:“怎么了?”

        “那啥……刚才抓捕周荻这家伙的时候,我没记错的话他房间里也应该又直接通到你的临时指挥点儿的摄像头吧?”

        “对啊。”

        “能把从那几个东欧妓女进屋、到我跟着夏组长闯进去的时候的录像,拿出来放一遍么?”

        “雪平,来。”岳凌音当即对夏雪平招了招手。

        夏雪平眼睛盯着我,走到了我和岳凌音的中间,半蹲了下来,还抬起了左手,在我的右手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她拍的这一下,简直就仿佛穿越了千年一般的再回似的;于是我只好让开了手里一直握着的鼠标,并且往后挪了挪椅子,而她却不知道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对着我的视线撅着屁股,一边控制着鼠标、一边双手在键盘上飞速地敲打着。

        ——那如蒙了一层神秘黑色绸布的蜜桃一般、还散发着无比温柔的母性气息的美臀,就在我的面前晃着,搞得我一时间心神不宁,于是我只好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不住地咽着唾沫。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坐在我左手边,眼看着这暧昧的一切正在发生的赵嘉霖,却狠狠地低声嗔了一句:

        “色鬼!”

        ——这一句“色鬼”骂的声音其实极小,但奈何观审室里就这么几个人,而且除了从审讯室里传来的实时音声之外,观审室里可以说安静得很……

        于是赵嘉霖这一句,让观审室里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反应最大的,当然是对我们所有人其实都算不上有多熟络的易佳言:她抬头侧脸一看,正巧见在电脑前忙活着的夏雪平的屁股正对着我的眼睛——即便我的脸和夏雪平的屁股中间少说隔了一米……

        理所当然地,易佳言登时懵了——一个曾经被她误会以为是我的女朋友的女人,在看着我对我的亲身母亲的屁股发痴的时候,骂了一句“色鬼”,这种画面,我估计在她的世界观里,一定会给她带来不小的冲击。

        而就在这个时候,岳凌音却突然很夸张地伸手打了我的脑袋一下:“你干啥啊!小家伙你真坏!你背着你妈妈,就开始对阿姨我上手啊!”

        我很诧异地看向了岳凌音,没想到岳凌音却突然又对我抛了个媚眼,随即先朝着易佳言那边看了看,又对我把眼珠朝着夏雪平那边扫——我当即就会意了,但也有些无奈,不过再想想也是,本来岳凌音就跟夏雪平算得上相互为数不多的能交心的朋友,夏雪平把什么都跟她说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于是我只好就坡下驴,对岳凌音抬了抬手:“我不是故意的,我就碰了你一下……我哪知道碰到你岳大处长的『后鞧』了啊……”

        “哼!还『后鞧』,你要是喜欢阿姨又大又软的翘臀就直说!真的,小家伙,你要是喜欢我,我可以跟雪平商量商量,让她对我俩开绿灯,就此,阿姨不就可以跟你双宿双飞了么?”岳凌音故意放粗了嗓音,还对我撇着嘴、胀着鼻孔、伸出舌头,耍着鬼脸、摆出一副极其油腻的模样。

        等我再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易佳言,易佳言此刻正在一边看着热闹、捂着嘴巴捡笑。

        而对眼前的一切,赵嘉霖则似乎有些囿于自己刚才的矢口发言,而故意视而不见。

        她想了想,还转过身对易佳言小声说了一句:“我平时没啥事就乐意损两句何秋岩,你别介意。”

        “哈哈,没事……你们F市这边的人,还真的都挺爱开彼此的玩笑的。”易佳言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真正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的,是正在操作台的电脑上一通忙活着的夏雪平。

        随着易佳言话音一落,夏雪平那边也猛地敲了一下回车键:“呼,成了。”紧接着,夏雪平又站定了身子,回过头且好像其实根本无意地倨傲地低着头看着我:“视频给你调出来了,有什么问题么?”

        我一抬眼,只见眼前的视频正好自动回放到刚才那个黑长发乌克兰妓女敞开自己的深V,任由周荻抚摸、蹂躏、亲吻、乃至舔吮自己的那对儿硕大的乳房的画面……

        “那个……赶紧快进一下,我想看看这女人的正脸。”

        夏雪平听了,直接把左手食指摁在键盘上的右方向键上头——说巧也是真巧,整个视频当中,这女人似乎一直在故意卡着监控摄像头的角度似的,不是在用着周荻的身体或者其他那三个东欧应召女郎的身体挡着自己的五官,就是在用自己的黑色长发遮挡着口鼻;唯独能看到她完整面貌的,就是周荻还在任由她为自己口交、又让周荻把手伸进她的黑色深V礼裙的领口里摸抓、随后又被我一把推开的那一下。

        我只好忍着屏幕上的限制级画面的尴尬,指着刚刚那一刻正被周荻袭胸、同时肩膀头又被我推搡着的那个女人,对岳凌音问道:

        “漂亮大婶,问你个正经的问题:你觉不觉得,这个女人长得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刚才还做着鬼脸的岳凌音,一下子认真了起来,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我:“像谁?”

        我又连忙从夏雪平的手里抢过鼠标,又把刚才黛西·杰斯利的照片调了出来:“像她吗?”

        “谁?”岳凌音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我,随后又看了看夏雪平。

        夏雪平仔细端详了一下那个黑发女人,又仔细端详了杰斯利的照片看了半天,也摇了摇头:“不可能……我至少见过三次这位CIA的头目。如果刚才真的是她,我就能够把她认出来了!”

        “那如果她化妆易容过、或者最近整容过呢?”我马上对夏雪平的话提出了质疑。

        一瞬间,夏雪平和岳凌音全都有些哑了火——她俩更多的,是对我所提出的可能性的困惑。

        但是不思考、不对比还好,但是等到这会儿夏雪平调出来刚才的实时监控视频、外加这会儿与黛西·杰斯利的照片一对比,她俩也是越看越觉得像。

        “我来吧……我直接发给我们处的技术识别课去吧,让他们分析鉴定一下。”岳凌音马上又从我手里拿走了鼠标,在我的面前又是一通忙活。

        而这个时候,夏雪平才顶着微红的脸颊,盯着我的眼睛,并与我对视了好半天。

        没过多久,岳凌音又松开了鼠标,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把椅子挪回原处,接着她又忧心忡忡地说了一句:“但其实查到了也没办法……有『春笋计划』给他背书,我们又没有切实证据,他怎么说、就怎么是……”

        “也别着急了。一点一点来吧。”夏雪平又瞥了我一眼,然后转过头跟岳凌音说道。两人说着,就又回到了单面透光玻璃的前面。

        而在这个时候,一直故意表现得支支吾吾的周荻,又开了口:

        “我想想……谁来着……噢!对!哦哟!抱歉抱歉……嘶!您二位看我这脑子!嘿!赖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