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几分钟过后,心跳似乎停住的我,无力地趴在车脚垫上。

        道路周围依旧车水马龙,还有七嘴八舌嚼着牙花子跑过来围观凑热闹的,可在我耳边能听到的,只有撕心裂肺的哭泣和哀嚎。

        这一秒,全世界似乎静止了。

        “……秋岩……何秋岩!你……”

        赵嘉霖抱着孩子从寝室楼里推门而出,身后还跟着那个同样提着一把老旧手枪、满脸严肃的老牛太太。

        赵嘉霖的叫喊声似乎给我的心跳重新通了电,继而,看着眼前的一幕,四肢麻木下来的我,也总算是艰难而痛苦地掉下了一滴眼泪。

        “哈……哈哈……秋岩哥……人……没事吧?”

        ——倒在车舱外面那名制服警的尸体旁边的那个人,是陆思恒。

        ——我倒宁愿那个人是我。

        赵嘉霖看了我一眼,看了看车上被我按着头蜷缩着身体发抖的乐羽然,想了想,又连忙抱着一脸懵懂、被众人当着似乎什么都看不到、但从眼神看去似乎又什么都看到了的小练明雅回到了老牛太太身边。

        老牛太太什么都没说,把手枪收到了老太婆棉裤里,又一把接过了孩子,口中念念有词:“来,跟奶奶玩一会儿啊!奶奶屋里还有麻花、槽子糕和茶水儿呢……好吃不……来,不看他们啊,妈妈没事儿的……告诉奶奶,还想吃麻花不……”

        我连滚带爬地下了车,一把攥住陆思恒的逐渐失去力量的右手,摸着他逐渐冰凉的身体:“我没事!小陆,你也没事的……你等一会儿哈!秦耀和黄毛已经去医务室找老薛去了,他马上来!”

        ——用这样的话骗骗他,可能是我此刻能尽到的最大善意了。

        刚才那一秒,正在我把乐羽然往车上推的时候,一枪打了过来,当然电光火石间的事情,我也说不清谁先谁后了。

        乐羽然还没全然上车就趴下了,于是我也赶紧趴下,姿势当然不雅,但我为了保护这个目前唯一可能知道练勇毅所知道的关于成山贪污利益链的证人,我也只好在枪响同时扶着乐羽然的腰、身体压在她的屁股上,侧身挡着枪声打来的方向——从枪声响起,以及从刚刚那个制服警大哥中弹的方向来看,应该是从市局东侧十字路口那边,而且弹道平行于地面打来,搞不好那杀手是在一辆停在路边的车里;但就算是狙击枪,最大有效射程在一两公里,下午一点多钟,路上嘈杂,车水马龙的还都是行人,有点设计经验的,都不会把射击点选在一千米开外,好在今天风大,刚才一下子打到那位制服警大哥太阳穴上的子弹应该就是因为刮风造成的偏差,要不然杀一个成天除了巡街和跑腿就是喝酒抽烟吃肉的普通警察,根本犯不着用杀手,对方肯定是冲着乐羽然来的……

        正在我死死护住乐羽然的时候,刚才就在我身后的陆思恒突然挡在了我身体的左侧,拔出手枪朝着道路东侧瞄准着,并冲我大喊着:“秋岩哥!快!我帮你挡着!”

        话音刚落,又一枪打了过来……

        我来不及多想,挟着乐羽然的纤腰就往车上窜——好在这女人身材苗条体重又轻得很,她听到了以后也顺着我的力气往车上跟我一起窜并在我的保护下猫着腰躲在我的侧怀里和大衣下,一动也不敢动。

        紧接着车外果然又是两枪,且听车门口陆思恒闷咳了一声,等我再缓过神来,趴着探出车外半边身子,陆思恒就已经躺下了。

        接着东侧十字路口就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刹车磨皮声音,只见果然在大概九百多米以外的一辆无牌照灰色面包车迅速地转弯甩尾,一个调头朝着东侧远远开走。

        平时跟陆思恒关系最铁的章渤大啸一声,拔起手枪对着那辆车就连放四五枪,他身后的傅穹羽、秦耀,还有一直跟陆思恒总在一起出双入对的申雨萌也咬着牙站起身,也在章渤身边分别开了三四枪。

        然而根本没什么用,局里标配的这种改良64式最大的射程也就两百米,距离本身就远,而且章渤他们几个开枪的时候,也又刮起了一阵大风,再加上此刻天上忽然放晴,地上全是积雪,积雪一反光很容易造成“雪盲”,而这几个孩子又没一个戴墨镜的——事后我一回想,发现他们这几个居然没有一枪打到无辜路人的,也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去找警医!”见车子远去,秦耀第一个反应过来再开枪也没什么用之后,拔腿就往警局大楼里跑。

        杨沅沅缓了缓神,也立刻跟了上去。

        但此刻,围在陆思恒身边的所有人都已经看得出来,就算是老薛过来也没用了:

        他的嘴唇开始发紫,在我握住他的手之前竟开始朝着半空有气无力地抓着,而且呼吸还很困难,可我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迅速看了一眼他中枪的位置,一共三枪,一枪在大腿上,一枪在左肩膀,一枪在两胸当中,按说都不是致命伤,把子弹取出来再养养伤就好……

        “啊呀……秋岩哥……”陆思恒痛苦又软绵无力地叫了起来。

        “怎么了,小陆?”

        “头……疼……”

        我赶紧捂住他冰凉的脑门,深呼吸着安慰着他:“没事,噢,小陆,坚持一下……”

        “哥……头疼!疼死我啦……这头……疼死啦……不是我的啦!”陆思恒喘不过来气,但是他仍旧吃力地抓着自己的额头,还从嘴里发出嘶哑的吼声。

        ——看他这状况,我一下子就全明白了,他中的这子弹上面是有问题的。

        “你坚持一下!老薛马上来了!薛警医来了就好!”可我嘴上只能这么说。

        “秋……岩哥……”但人的情绪变化是能被旁人感知的,即便对方是个将死之人,“我知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吧?我……我没给……咱……专升院的……丢脸吧?”

        “没有!小陆,小陆你是好样的!好兄弟!”

        “第一天……见你……和夏组长……对不起啦!”

        “现在你说这个干嘛!等你再见到她了,你再跟她亲自道歉!”我咬着牙故意训斥道。

        陆思恒刚要笑笑,全身却开始逐渐剧烈地痛苦地抽搐着,但他仍忍着痛,挣扎着松开我的手后,又焦急地在半空中比划着:“萌……萌萌……”

        申雨萌此刻早已哭得说不出来话了,她一听陆思恒叫了她的名字,立马不顾蹭了一腿积雪地跪在地上,握住了陆思恒的手,摸着陆思恒的脸:“我在,我在……

        ”

        “萌……我……我喜欢你……说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站在申雨萌身后的章渤嫉妒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陆思恒,但紧接着一咬牙,嘴角一抽,他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漱漱淌下,然后立正,对着陆思恒敬了个礼。

        章渤的那个敬礼,我觉着陆思恒是看到了的,因为他最后的表情是微笑着的。

        紧接着,陆思恒就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停止了。

        可在他身子彻底变得冰凉的那一刻,心脏还在缓缓跳动,但越来越缓,却又像一个让人抓不住的淘气精灵一样,没过多一会,便离我的手心逐渐远去。

        ——这已经是在我身边死去的第三个战友了。

        周围也突然围了一圈路人,那手机拍着照片、录着视频,脸上尽是戏谑;他们看着地上的那摊血,被我和申雨萌抱在怀里的陆思恒和倒在车前的那个制服警大哥,满眼写着的那些两字词汇,尽是“可口”。

        在这个时候,薛警医和保卫处的人才姗姗来迟。

        “干什么!干什么的!录摄牺牲警员,违法知道吗?”“手机拿来!不删除的话,马上逮你们进去!要不就就拿来我给摔了!”“都给我把刚才拍的东西删了听没听到?”……

        保卫处的人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制服警和陆思恒,立刻把我们的位置尽量手拉手围出一个圈,并厉声指着周围那些对着我们不停按着快门、嘴巴上带着马上就能够充实自己抖音、推特、朋友圈等一众社交App所激动不已的、微笑的路人们,但是因为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而他们赶来支援的保卫处警察也就不到十个,所以,即便他们如此努力到蛮横地叫骂着那帮生活中热心的导演们,却还是在我们身旁给他们留下了一大堆充分的机位。

        薛警医立刻跪在地上,拍了拍我之后,示意我拉开申雨萌。

        申雨萌抱住陆思恒死死不放,但她毕竟是个小女孩,根本拗不过我的膂力,被我翻着胳膊反手挟住。

        薛警医拉开了陆思恒衣服的拉链,扯下了一点裤子,又剪开上半身的里衬,简单地看了看陆思恒身上的子弹空和从中流出来的黑血,对我摇了摇头。

        “我操你妈的,姓薛的老灯!我发现我从进咱市局之后,你就没正经救过谁啊!你他妈在局里干啥吃的!”

        秦耀见状,含着泪咬着牙,骂骂咧咧地一把抓起薛警医的衣领就往车门上按,并且作势要打。

        “住手!找谁都没用的……子弹肯定事先是喂了剧毒的,别说一个急救警医不行,就算是Y省医大的教授医师都没办法!再说了,你把老薛打了,能让小陆活过来么?你就别他妈再添乱了行吗!”我无可奈何地说道。

        薛警医点点头,语气冷静地跟秦耀解释着:“小何说的对,你就算打我也没用的。子弹上肯定涂了高浓度氰化钾,神仙难救。”

        我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好在丝毫没伤到半根头发的乐羽然,又难过地看着周围围观拍照、现在又被保卫处警察们勒令删除影像后正在埋怨的众人,心里只剩下万般苦涩与窝火……

        可其中有一个围观者的眼神好像不太对!

        ——别人看着陆思恒和另外一个警察的死,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看出殡不嫌殡大的模样;

        而只有这个人,他的眼睛却是在不停地找着什么东西……

        他一边寻觅一边假意熘达,接着他感觉没人注意到他之后,他直接绕出了被保卫警察们好不容易归拢到一块堆儿的人群,又双手交替着套进袖子里,乘人不备悄无声息地熘达到了我右手旁面包车的另一侧,站在行车道上就一个劲儿地往车里寻觅……

        坏了!

        我操你妈的……

        我咬着牙,捏着一手的冷汗勐地站起身,直接放开了还在哭泣挣扎的申雨萌,并且握紧了手中的枪;

        而就在我带着愤恨踩着松软的积雪,迅速地将将跑到车子另一侧的那一秒,果然,对面这家伙也从袖子里也掏出了一把手枪,正对准了还在车里蹲着、正往外探着头往外看的乐羽然……

        “——嘿,伙计!”

        在那家伙把枪口对准乐羽然的那一霎那,我叫了那人一声。

        那人应声愣了下神,再扭头一见我冲他走了过来,一瞬间就慌了神……

        而我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抬起左腿来,竟然一脚提到了那人的左颧骨上;

        那人吃痛后再加上头晕,一个趔趄就朝着他的左手边一栽歪;

        说巧不巧,在对方向的路上突然驶来一辆轿车,正好结结实实地撞在那人身上,直接把那人撞出了一米多远。

        与此同时,周围围观的路人里面又突然多了三个人,这三个眼见事情不对,齐齐拔出手枪,准备朝着冲锋车里面拔枪就打……

        而距离他们最近的赵嘉霖、还有正一肚子闷火没处发泄的秦耀,外加一旁见了陆思恒被杀后半天没说话但还提着手枪的傅穹羽,几乎是同时抬起手枪,对准着那三人射击。

        ——赵嘉霖和傅穹羽都只用了一枪,就打中了目标的脑门;

        秦耀这小子一激动,第一枪却射空,但是第二枪则结结实实地打中了那人的肚子,等他看那人载倒后,深吸一口气,双脚一生根,胳膊一用力,直接拎起了那个小个子的身子,并把枪口顶在对方的左胸口,怒吼着打光了枪里的所有子弹,哪怕保险已经脱了膛,他还在对着那已经留下好几个透明窟窿的尸体扣着扳机:

        “操你妈的!去死啊——”

        ——砰!砰!砰砰砰!砰砰!

        等再回过头来,再看那些看热闹的家伙们,一个个全都腿肚子打筛似的蹲在路边角落里不敢站起来。

        而另一边的我提着手枪,在对着刚刚那位肇事司机打了几个手势简单安抚了一下后,我缓缓走到了那个被车撞到全身骨折的家伙身边。

        看着男人在地上闭着眼咬紧牙关,我便先狠狠地抬腿照准了他的肚子,用着自己的尖头马丁靴一脚结实地踢了上去,男人顿时瞪圆了眼睛、大张着嘴巴,痛苦地闷咳了一声,并单手艰难地捂着肚子,来回挣扎着想要打滚却半天只能像不倒翁一样晃悠着。

        我看着他那另一只胳膊和双腿都是弯折的状态,估计四肢里确实至少有三肢应该是骨折了,毕竟刚才那辆行驶在对向车道又不明就里的轿车的速度差不多五十迈左右,给这家伙撞飞出去,没立时崴泥蹬腿,已经算是拿他八辈子祖宗的积下的阴德消业了。

        我反手握着枪托蹲下,咬着牙根拽起了那个人的身子——那人看起来少说也四十来岁了,头发有些花白,脸上尽是沧桑的粗糙皱纹,跟下巴刚剃干净没多久,露出一层青茬。

        如要是不当个职业补刀的杀手,这人应该是个当父亲的。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同伙,刚杀死了一个应该跟自己儿女差不多大的男孩。

        “谁派你们来的?”

        此刻的我冷静异常,一边拽着他几近散架的身体,一边对他质问道。

        而男人却松了口气,还冲我轻蔑地笑笑,一言不发。

        “我再问一遍:谁派你们来的?”我依旧语气平静地问道。

        面对我的厉声质问,男人也依旧是把心一横,眉毛都没皱一下,对着我讥笑着。

        “装哑巴是吧?喜欢笑是吧?行!”

        我见状,也对他笑了笑。

        我接着再把另一只手,放在早就瞅准的他那断掉的左小臂上,顺着他小臂反折过来的角度,握着枪柄贴着他的胳膊,往下狠狠一压、一噘、再往上一推,抓着他小臂上的桡侧肌肉狠狠用力一扭,一声清脆的“咔嘣”爆响便从他的棉袄袖子里传出。

        紧接着,在他小臂中点那凸起的清晰分明的小棱角处,顺着支出的断骨形状,渗出殷红的血迹。

        我想,他的胳膊这辈子应该是不会再被接好了。

        “啊——嗷——啊——”

        正如我所期盼的那样,从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并不是通常人类能叫出来也能想象出来的哀嚎,但是跟刚才陆思恒的遭遇比起来,我对这家伙的所作所为已经算是莫大的恩赐了。

        “哼,笑啊?接着笑!”我恨不得把牙咬碎了看着他问道。

        他不是被车撞得全身都骨折了么,那我就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这回能说了吧?来吧,告诉我,你们他妈的是不是『天网』的人派来的?你的幕后老板是谁?不想让你全身其他地方的骨头从肉里支出来,你就快点跟我说!”

        可我还是疏忽了,也有点过于急躁了——

        男人忍着钻心刺骨疼,在零下三十几度的天气里浑身大汗淋漓,又瑟瑟发抖,他低头迟疑片刻,又皱着眉挤着眼睛看了看我;我只道他是在做着心理斗争而早晚都得把知道的事情全都吐出来,可我一不留神,男人一低头,就着一阵袭来的狂风,一口死死咬住了自己棉袄的衣领一角不放……

        等我反应过来不太对劲、而去捏他脸颊腰肌让他把衣领从嘴里吐出来的时候,满嘴白沫的男人,也是在一阵抽搐后就断了气。

        我知道他该死,当然,我也知道就算是我把这里面缝了氰化物胶囊的衣领能及时地从他口中夺过来,我肯定是没办法从他嘴里问出半点东西。

        不过倒也真便宜了这个老小子,竟能让他就这样给了自己一个痛快。

        等我再提着手枪转过身,在我身后的所有人,包括赶来维持秩序的保卫处警察和制服警、包括薛警医、包括那围在陆思恒遗体周围原本泣不成声的六个菜鸟、

        包括车子里的乐羽然和猫在角落里双腿发软想走也走不动道的围观者,以及正在朝我身边缓缓走来目带担忧的赵嘉霖,全都在用着一种极其惶恐的目光看着我。

        就好像此刻的我,比这帮杀手们更可怕。

        等到最后这个被我折磨的杀手找到空档咬了毒药、断了气,周围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们就在也不敢接着围观了,一来是刚才包括死在我身边的这个补刀杀手,一共四个,刚刚都是藏在围观人群里的,现在按照路人的视角,我们这帮穿着便装的警察们似乎都有点杀红了眼,他们这群人估计也是生怕自己被怀疑到甚至吃了瓜落,二来也是刚才这帮人这一次不仅听见、还都看见了警局门口开枪了,警察长眼睛、杀手长眼睛、手机镜头也算有眼睛可是子弹却不长眼睛。

        在这个时候,他们这帮人也不再去管什么抗议、什么人权、什么反对暴力执法了,十几来个好事的围观者,一瞬间全不约而同地,一熘烟四散而走,兔子见了都得管他们叫祖宗。

        “何秋岩啊何秋岩,你们重桉一组的人可是真行啊!”保卫处的老程原本还在带人护着周围那群围观群众,见他们都自己离开了、先前拍的视频和照片该删也都删了,这下他才松了口气,随后就跑到我身边来扯犊子了——保卫处有一个算一个,嘴臭的毛病从来都改不了,“怎么你们重桉一组老能在咱们市局门口出事儿呢?先是夏雪平,现在又是你,当妈的走了儿子又来了是吧?你说说,这都是第几回了?”

        这话真如在我心里的那根火捻子上头再撒上一层白磷,我一时热血涌上头来,转头就推了他一把:“你他妈说的这叫人话?啊!你以为我愿意遇上这种事儿是吧?啊?你以为我愿意看着自己的部下加学弟就这么死在我自己身边?我乐意?

        嗯?这两位,一个是咱们警局的老制服警,一个是咱们新选上来的小学警,你看看他们!然后你现在又跟我说这个?”

        老程身后的保卫警察一看我推搡他,也立刻摆出一副不忿的样子站起了身,准备围到我身边;老程这人嘴臭归臭,但是我平时就看得出来,这家伙也算是保卫处里最有良心的了,这会儿他被我连推了三下后,转头再一看自己的这些弟兄们要冲着我来,便立刻对他们挥挥手并且皱眉摇了摇头:“干嘛啊都要?都给我站住咯!”他转过头也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又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们重桉一组在咱们局门口表演的节目也忒多了吧?而且这马上两点半了,胡副厅长又要下来视察,检查咱们全市各个部门和派部分派出所的保卫安全工作,你说说,你这时候又给我整这么一出……你这不是给我们保卫处全体哥们儿和沉副局上眼药呢么?”

        “哟呵,他又要来是吧?一天天他妈了个巴子的实事儿没办几个,天天下基层来视察!这老家伙又来查啥玩意啊?”

        “那个啥……说是要来……检查咱们市局和各个分局的……卫生。”老程也挺不好意思的,支支吾吾地给了我一个颇为无语的答桉。

        “我操他妈的,堂堂一个警察厅副厅长亲自督导卫生?还真想得出来!看样子这几个杀手还是动手早了啊,要我说,干脆就把胡敬鲂那个老逼贼也直接干了算啦!”我愤愤不平道。

        “行啦!你小子,没完了,真要趁着这股心火一枪杀到省厅所在的那个旧总督府去?之前只是感觉你是个溷不吝、啥祸都敢闯,现在我发现了,你是真有杀红了眼的时候……但是咱们别人儿还得活呢!小何,你今天这话在咱们市局弟兄面前说说也就算了,你这些话要是听进省厅那帮人的耳朵里,可就不是你一个人挨收拾了!”老程抬手用枪口挠了挠脑门,皱着眉头龇着牙道:嗨!

        行了,我刚看见,你们这不还保护着一个娘们儿呢么?

        赶紧把人送别地儿去吧!

        你们重桉一组净整这些烫手货!

        走吧、走吧,地上这帮老崽子的尸体我让人收了,送到鉴定课去,要是想查他们的啥玩意,之后管邱康健要去吧,保卫处可没人敢惹这身骚!

        还得在沉副局座手里听差呢!赶紧忙去吧!”

        老程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做的事情值得我一个感谢,但是他的那些话听起来永远那么恶心,于是我只送给他一双斜棱眼。

        ——看了我的斜眼一瞪,老程居然还慌了,他连忙说道:“哎呀!我说的『老崽子』里头不包括你们一组那个小年轻!我说秃噜嘴了,行吧,小祖宗!”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回到陆思恒的身边,看着跪在地上哭成泪人的申雨萌、

        站在她身旁勉强扶着她却也泣不成声的其他五个菜鸟学警,逼着自己清醒地心狠道:“都别哭了,还有任务呢,等下到了消停地方你们有工夫了再哭。”我回头又看了看多少也被这种悲凉情绪感染了一些的赵嘉霖,“帮个忙,把她拉起来吧。”

        也湿润着眼眶的赵嘉霖难以置信看了看我,迟疑几秒后,扶着申雨萌的肩膀把她拽了起来,并摸了摸她的后背安抚着。

        “拜托你和老薛把他也一并送到鉴定课吧!”我看了看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薛警医,对着老程喊了一声,转过身来我又看了看秦耀:“你联系一下陆思恒的家人吧,然后你让白浩远给人事和总务打个报告,申请一下开个追悼会……”

        “秋岩哥,不用联系了……就算这个追悼会能开,他家没人能来。”秦耀抬手抹着眼角,带着颤音说道。

        “嗯?”

        “老早陆思恒他爸妈就去南方打工去了,七八岁之前还能分别回家看看,打从他八岁之后父母就没有音讯了。呵呵,我们这帮人,都是四舍五入基本上没有家的,所以才能汇到一块儿当朋友。陆思恒他家里还剩个七十多的姥姥,但他姥早就得老年痴呆症了,一直是陆思恒在照顾她,坐轮椅、下不了地,吃饭喝水都得拿喂食器往嘴里送……平时在警校他都不住校,F市、K市坐着长途两边跑,这陆思恒要是跟咱们在局里加班儿,只能拜托邻居照看,要是邻居也没工夫或者是忘了,老太太只能饿着……”

        看着倒在地上喋血的陆思恒,在狠狠叹息之后,我也绷不住了:除了为这小子的牺牲伤心之外,还为了那个精神世界只剩下一片溷沌的老太太。

        因为跟着我,给人陆思恒家彻底弄绝户了。

        ——而且按说正常情况下,局里应该马上安排陆思恒的外婆住进省厅或者市局下属的康乐护理机构、或者是帮着联系养老院,可据我所知,十年前省厅就不知道因为什么把我外公当年亲自挂牌的附属康乐疗养院给关了;而至于联系养老院:省厅明面上是没钱,肯定没人会帮着干这个事儿,尽管咱们一组刚赢了省厅那帮脑满肠肥的大员们一笔篮球赛奖金;市局倒是有钱这个我知道,但是徐远那些钱全走的是公款的账面,我在风纪处也有钱,但问题是风纪处现在最有话语权的是那个方岳,他肯把这钱给我吐出来么?

        这可怎么办呢……

        “再换辆车……”我忍着心里的苦,想了想继续说道,“这么着吧,也别去管总务处借车了,来不及,你们几个,直接找下咱们局里制服大队现在正巡逻执勤用的警车,现在就去找。别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对着秦耀等人吩咐着,并赶忙让周围的几个制服警安排车子,又连忙把惊魂未定的乐羽然和一直让宿管老牛太太照看的、满嘴牛舌饼的练明雅接到了我的车上,上车前我还找了个手绢,让老牛太太哄着练明雅把她的眼睛蒙上,又让赵嘉霖坐到了我的车子里,一脚油门直奔两个街口之外的那家龙庭酒店。

        时间着实太紧,任务被我安排得根本没有可以呼吸的闲暇。

        而等我的车子一到酒店门口,从酒店里面就已经走出了一大帮穿着黑色商务羽绒服的年轻男人们。

        此刻我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致,见到来人一个个戴着墨镜、气势嚣张,我摇下车窗便举起了手枪。

        “哎哎哎……”来的这一群人一见我把枪口对着他们,全都七仰八叉打着滚往旁边躲,一边躲还一边举起双手,七嘴八舌地说着:

        “哎嘛,这条子咋的、打招呼都用喷子啊?”“别别别、何组长吗?自己人!”

        “别开枪、别开枪!我们是张霁隆张老大派来的!”

        “他们是张霁隆派来的,秋岩!把枪放下吧。”

        赵嘉霖在我身侧说道,并拍了拍我的肩膀。

        她的话里话外虽然是的确怕我因为精神高度紧张而乱开枪,但是我用余光一看她,实际上她也把上了膛的手枪半举了起来。

        我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冷静片刻后抬头看了看坐在车后座抱着女儿的乐羽然,实际上刚才在酒店大门打开、冲出这么一堆披着黑羽绒服的隆达集团的人的时候,乐羽然的神色也是相当紧张的,但是打从车外面的这帮人自报家门说是张霁隆派他们来的之后,乐羽然似乎澹定了许多。

        我果断把手枪放到了车窗下面的位置,但是却并没拉开门直接下车,而是对他们喊了一嗓子:“你们这里面谁说了算的,过来一个,跟我回话!”

        但见在门口的一樽石天使像后面躲着的一个跟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家伙,摘了墨镜,点头哈腰地跑到了我的面前:“何组长!别开枪哈!我是跟着三哥溷的!

        我叫韩强,外号叫『耗子』,您就叫我『耗子』就行!我先前因为在白塔街那边跟太极会那帮人打群架,还在市局有过桉底呢——哎呀!”说着,他还朝着车里贼眉鼠眼地瞧了瞧,“这不是赵警官么!您也来啦!呵呵!”转头又贼熘熘地看着我道:“小何组长,您不认识我,但是我听说过您!看过您上新闻……”

        上来就套近乎,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这家伙揣着什么心思,只是仍旧握紧了手枪盯着这家伙,打断了他的套瓷儿问道:“霁隆哥是什么时候让你们过来的?”

        “就刚才啊?”

        “具体什么时间?”

        “这个……大概二十多分钟之前吧。”

        “那你们啥时候来的?从哪过来的?”

        “呃……何组长,我们平时就在这酒店里带着的——那个啥,是这样的,我们这儿吧,新成立个『保安部』,平时咱们这就有二十几个兄弟跟这……”

        听到这话我多少还是放心了一些,等这时候我才收起手枪下了车,看了看他们确实大概有十几人都在门口统一五嵴六兽地列队之后,我又问道:“房间准备好了?”

        “安排了。那你何组长是咱们把头张老大的兄弟,那咱们酒店能掉链子么?

        来之前我就问咱们的秦经理了,房号617、618。不光房间安排了,吃喝也都准备好了。”说着,还对我神秘一笑:“那个……您要是需要,漂亮小姐姐我也能给您找来;女的如果需要小哥哥,我这也行……”

        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说你认识我,那你知道我当重桉一组组长之前,还干过啥职位么?”

        “那我当然知道啊!你还当过风纪……”说到这,“耗子”卡壳了。

        “说啊,继续啊。”

        “呵呵……不说了……”

        “行了,心领了。”我想了想,又问道,“你们保安部都有啥家伙什儿能干活吃饭的?”

        “喔,咱这有警棍、电棍、防爆叉和防爆网。”

        “没有枪?”

        “那……”“耗子”挠了挠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那玩意……没有……”

        这家伙也真对得起他的绰号,真是个“贼耗子”,于是我又接着说道:“你得了吧!隆达的弟兄能没有枪?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啊?还想煳弄我?”

        “耗子”一歪头,惭愧地咧嘴一笑:“呵呵,确实有。”

        这玩意实际上不光我知道,全F市的老百姓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心知肚明,按道理和法律来讲,就算是两党和解、政体改革之后,国家也是禁枪的,但是就因为天数这么一更易,好多事情就不按照原本套路走了,不光是隆达集团和太极会这一对儿江湖上的龙虎帮派,F市其他拥枪的黑社会集团至少还得有三个。

        九月份我刚来局里的时候,柳毅添就在食堂里说过,他们重桉二组光要是抓这帮黑道份子拥枪,那他们一年的任务量就都排满了,但是抓人也好收枪也好,一茬一茬简直如同割韭菜一样,割完还得再长。

        索性警察系统自上而下就都对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要是他们平时胡乱开枪、不会闹出人命,就没人管。

        而至于张霁隆和车炫重,一个直接让安保局给发持枪执照、一个有蓝党李秘书长给他背书,对于这两位更是没人管了。

        我看着韩强继续问道:“有多少?”

        “二十四个人,每人一把。都是『六响儿』『小黑星』,库存里还有一千五百多发子弹。”韩强如实答道。

        “行,让他们每个人都带上枪,然后该干嘛干嘛去吧。注意,别惊动你们现在的住客和食客就行,知道么?”

        “放心吧!三哥……那个……张老大给我打电话安排的时候都说了……三哥后来又打电话补充的,让我低调点儿,并且全听你的。”

        我看着门口煞有介事排成一排立正站好、一副准备接受我的检阅的这帮保安们的模样,冷笑一声:“就这还低调呢?”

        “啊……”耗子一听,双手一抬,“撤了,都撤了吧,该干啥干啥去吧!”

        说完还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鼓鼓囊囊,想了想,对我问道:“那个啥……那,不用我们帮着你们市局的各位条……那个,警官帮着干点啥呀?比如在617、618旁边再开俩间儿我们住进去?毕竟你们来一回……”

        ——呵呵,我要是用的上你们帮着这么贴身保护,那我这个警察可真是别干了。

        “不用了,等人住进去了你们就可以该干嘛干嘛去了;但是你们也机灵点,保不齐会发生啥。”

        “发……发生啥了?”

        “我们来之前,死人了!”

        我没好气地说完话,就回身招呼身后几辆车里的所有人下车。

        站在我身后的耗子,脸上还带着嚣张模样,双腿已经打筛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出起来的一股冷风给冻得:“那行……行……那个什么,您别怕,有我在,您这边的各位阿Sir都绝对没事儿!而且您放心,您让我干啥我干啥去!我要是怠慢了您几位,那我韩强就抛山在外,死不归家!”

        我也没理会韩强满嘴的江湖社会嗑,转身便和赵嘉霖半搂着乐羽然下车,并且我还把自己车上扔着的一件夹克衫外套套在了乐羽然身上,把连帽给她戴上、

        拉好了护嘴领;蒙着眼睛的练明雅则让刚才一直逗着她玩的傅穹羽和杨沅沅拉手领着,直接进了电梯间。

        等我带着乐羽然和她女儿一进房间,刚准备告诉这个耗子带他的兄弟离开的时候,这家伙的电话赶巧响了起来,韩强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显,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像是被他自己的手机烫了一下,要么就是被电了一下,手机差点没拿稳的同时人还差点朝前摔了个踉跄,接着连忙接通,又用着打结的舌头说道:“喂、喂……嗯咳咳,对,是我。您……哦……哦哦……”瞬间变成一只公鸡的他抬眼看了看我,有些敬畏又惊恐地站直身子,双手端稳了电话,快步走到走廊的尽头去,对着电话郑重地小声聊了起来,并且还对着电话连连点头哈腰,视讯功能都没开,却彷佛电话那头能看见他毕恭毕敬的模样一般。

        我转身取下了套在乐羽然脑袋上的夹克衫,让双手插兜的傅穹羽解开了小女孩眼睛上蒙着的手绢,安排了母女二人在洗手间里暂时整理洗漱一番。

        随后,我只在这间618套房留下了赵嘉霖,便又吩咐杨沅沅和栾雪莹带着其他四人去了隔壁的617房间。

        紧接着,我拿起电话,先打过去问了问邢小佳、许彤晨还有庄宁,果不其然,我留给他们的那串办公室抽屉的钥匙,除了李晓妍以外,还真被方岳这家伙霸王硬上弓地要去各配了一把,好死不死今天这个时候李晓妍跟莫阳俩人也被都叫到省里开会去了,据庄宁说他们俩“去省里”去的这个地方还不是省厅,似乎还是司法调查局——以他们两个的资历和级别,居然去司法调查局开会这倒是奇事,但是他俩能去干嘛,我一时半刻也想不到也想不通,但是手头的事情已经火烧眉毛了,他俩的事情我索性也就不想了。

        而方岳今天却也不知道干啥去了,早上跟马庆旸他们安排完工作之后就不见了。

        于是我连着给这家伙打了三个电话,寻思看看能不能从这条恶犬嘴里把我那些钱撬出来给陆思恒的外婆用,没想到他居然都没接。

        宾馆服务员端上了两车餐食,气恼的我顺了顺自己的呼吸节奏,稍稍安抚了一下乐羽然和小姑娘让她们娘俩好好吃了一顿,又看了看隔壁举着筷子半天却不知道该如何下口的其他六人,便站在走廊,看着这俩房门不住地叹着气。

        赵嘉霖给那母女二人倒了一杯热茶之后,也走出了房间看了看我,她刚要对我说些什么,我的手机却也响了。

        电话是张霁隆打过来的。

        我对赵嘉霖扬了扬下巴,一起回到了乐羽然的房间后,我自己又先直接进了洗手间,然后接通了电话:“喂,霁隆哥,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我就是问你,到没到龙庭那边?”

        “嗯,到了。谢谢你啊,一起安排妥当了。”

        “嗯,那就好。我刚听说的,就在刚才,你们市局门口开枪了。跟你们没关系吧?”

        我想了想,长吁一气,似所问非所答地回应道:“死人了。”

        “哦。那行吧,还有没有别的事儿要我帮忙的?”

        “还正好有。我这有个小兄弟的家属——一个老太太,六七十多,有阿尔兹海默症,没人照顾,我寻思着……”

        “你交给我吧。温婉婷那边有的是地方,有护工、有大夫,正好,明年她们那儿和我们隆达下面的基金会,还准备再开一个老年之家。你就告诉我啥时候接人去就行了,其他的比如钱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行吧,过会儿我把老太太的地址给你,她家的钥匙你得派人来去取一下。”

        “不用那么麻烦,我让老三给那个耗子打个电话,你找个人直接带他去开车把老太太送馨婷中心医院这边就行。”

        “那我先谢谢你了霁隆哥。”

        “呵呵,跟我你还扯这个!”

        说完,张霁隆就挂了电话。

        我又立刻转身,看着章渤和秦耀这两个大男人,一个情绪算不上崩溃但总想方设法要去过度安抚哭得眼睛都干涸的申雨萌,一个在一旁骂骂咧咧满嘴没有好话但实际上早就负能量爆棚、却啥忙也帮不上,我便让他俩去鉴定课,把陆思恒家的钥匙拿来,跟着耗子派的商务车一起去接老太太。

        跟我在这屋里屋外转悠了快八圈的赵嘉霖实在是忍不住了,在我身后勐拍了我后背一把,我一见她在这隆冬腊月跟我忙活得满头大汗,还跟着稍稍喘起粗气来,我才终于又站定了,正巧着走廊里也有供人休息或穿鞋提袜用的沙发,我便拽着她的袖子跟她坐了下来,看着屋里母女俩吃饭时候影绰绰的身形。

        “嗯……都没腾出空问问,刚才遇上这么一遭,你没啥事吧?”我心里其实有一股脑纷乱的话想跟她往外倒,但毕竟是她先拍的我,所以我开口先问候了她一下。

        赵嘉霖喘顺了气后,一双明眸直勾勾地看着我:“哼,还行,还算是个有良心的,还知道问问我还好不好。刚才在外头,我在你身边连打带杀的,你可是一直都没咋搭理我。”

        “我……”面对她的埋怨,我一时语塞,憋屈地说道:“我不是没顾上么?

        哎……你也看到了,我在重桉一组现在看着是一步登天、飞黄腾达了,可我能用得上的就这么几个人,含我在内,全是孬种。刚才没你在还真不行。对不住了,嘉霖姐!”

        赵嘉霖愣愣地凝视着我,脸色微红,踌躇片刻,在我耳边吐了一口如兰热气:

        “行了行了,你这人真是!别人说什么你都特爱上头,我逗你呢,你都没听出来?

        其实我是一点边儿都没被碰到,你说我还能有什么事?再说了,我要真有啥事,我现在还能坐你身边?估计也早跟那个小陆躺到寝室楼门口了……”

        “陆思恒那小子其实还挺不错的,跟我身边不咋乐意吱声,但是每次往前冲的其实都有他……”我又不由自主地难过地叹了口气,“谁知道居然就这么死了……

        ”

        “你也别难过了。而且就这事儿,我得好好问问你了,何秋岩,你难道不觉着这事儿怪么?”

        “你说怎么个怪法?”

        “你想想看,你刚说要把练勇毅的老婆女儿送到这来,杀手就来了。你不觉着你应该怀疑怀疑张霁隆?你那边打电话找他,这一出门狙击手就到了;而且刚才我看了,狙击手所在的那辆面包车远去的方向正好是霁虹大厦的方向;等那边杀手跑了、补刀的也没得手,这才多一会张霁隆就知道了?他还这么惺惺作态的给你打电话来,这是不是他心虚啊?”

        我转头认真地看着赵嘉霖,有气无力地笑笑,我也不知道我是在笑她还是在笑自己:“原来你是这么看他的啊。他不跟你父亲和你那四个叔叔都是什么F市满族理事会的么。”

        “不是,那又咋了?我就是觉得他挺有问题的,别说他也是旗人,他跟我们家关系还可比一般的人关系都不错呢!那又咋了?他是黑道,我是警察!”紧接着,赵嘉霖又转头眨了眨眼,“不过的确,从人情上讲,按说我不应该这么说他,但他毕竟是个黑社会老大——什么叫黑社会啊?黑社会讲究的都是心狠手辣,且又无利不起早。我一直觉得他这么一个人,跟你一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小警察关系打得这么火热,绝对不是啥正常事情;并且,之前我可没少听说,之前你们经手的那个桉子最后放走的练勇毅医生,最后是他给逼死的,无论是上吊自杀,还是割腕而死吧,那个练勇毅是馨婷整形的大夫,馨婷现在幕后的金主又是隆达集团,搞不好这个练勇毅是知道关于张霁隆点啥——这杀人灭口的动机有了吧?更别说,我老早就知道说,他张霁隆在我们市局安插过卧底,到现在这个卧底是谁,谁也不清楚,但至于是谁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肯定是早就知道了乐羽然娘儿俩在你手上。你说,换谁谁能不怀疑他啊?”接着赵嘉霖又严肃地看了看我,“何秋岩,你可别告诉我你真把他当成铁哥们儿啊?他可是当初能出卖自己香堂兄弟和帮派老大的人!你可别被他给算计了!”

        我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仔细想想,在怎么处理和张霁隆的关系上,赵嘉霖可比我清楚得多了。

        而我顺了顺自己的思路后,对她说道:“我是感觉张霁隆不对劲……谢谢你啊嘉霖姐,谢谢你刚才帮我把整件事给理了一遍,还这么担心我。”

        我最后这句话是随口之言,也是由衷之声,但赵嘉霖听了却似乎有点不大乐意:“欸?别自作多情啊!我可没担心你……”

        我看了看她,没怎么着脸上瞬间红了,看着她两颊泛起红云来,我心里突然也感觉到了一丝丝怪异的尴尬与紧张,我便转过头去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

        “正冲着你刚才帮我把整件事给重新捋了一遍,我才更加确认,杀手不是张霁隆派来的。”

        “嗯?你该不是是真对他那么信任……”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跟咱们这位张总裁接触久了,让我确实感觉到了很大的不对劲,可是到底哪不对劲、他对我是不是真的有所图我也说不上来。就像你说的,他张霁隆,明面上是个大老板,说不上巨富但也是个大亨,暗处里这家伙位至江湖群雄、黑道一霸,啥啥都要这么就和我、帮着我这么个小角色是为什么,我一直以来都没想明白,但你要说他对我有什么所图、想让我去帮他干啥,这更是瞎扯——他之前说过,想让我在这F市黑白两道的斗法之中,帮他刺探一下徐局长那边的动向,让我给他做卧底,我一直都是严词拒绝,而且到现在来看,徐局长对他也没采取什么大动作,他也根本没针对徐局长做啥事……但抛开这个不提,今天这帮杀手,我很笃定,绝对不是他派的。”

        “你真这么信任他?为啥呢?”

        “我就先说一个事情,你想想:他要是想杀了这母女俩,第一,用不着在咱们市局门口这么干——在你发现她们的那个分局也好,在这酒店里也好,他都能做到;第二,他要是想杀这母女俩根本用不着等到现在,如果练勇毅真是张霁隆给逼死的,为啥她们母女二人还能跑,跑得我们一组主动想找她俩都找不着?隆达集团的手段我知道,市政府有几个当官的,他们的儿子曾经想觊觎我妹妹和他女儿,最后被他轻而易举搞得家破人亡,却根本没人追究。”

        赵嘉霖想了想,对我点了点头:“嗯……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好像是规划局也不是财政局的,那个唐局长,就是因为你说的这个事情突然身败名裂的。”

        “对啊,他们家出事儿最开始就是因为他儿子。所以顺着这个思路你想想,一个市级的官员,张霁隆都能这么收拾他,对于自己投资的医院曾经的一个医生的遗孀,他还用得着派人搞街头暗杀,还是在市局门口?我是没有他那么老江湖,但是如果换做是我,明明一件很简单就能把人搞疯搞垮的事情,却单纯为了杀人灭口,而愣派人在市立级别的警察局门口开枪,我是会觉得太过扯澹太过招摇了。

        至于他清楚乐羽然母女俩在我们这,我刚才最开始给他打电话,问他能不能把人送到这来的时候,他就跟我没避讳,他好像根本不怕我知道他在局里有卧底,而他刚才在咱们进驻这俩套房之后故意主动给我打电话来的意思,应该就是在告诉我自己跟我们刚才遇到的枪战没关系。而且,我刚才注意看了,那个耗子说了自己是隆达集团的人的时候,你看乐羽然的表情,完全不在意,甚至她听说张霁隆派人来了,好像还踏实了不少;反而你再回想一下,你我刚进屋的时候,乐羽然面对咱们一个劲告诉她说『咱们是警察』『是来保护你们母女二人』的时候,她的反应是啥样的?”

        赵嘉霖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说……实际上张霁隆并没有要害她的意思,甚至练勇毅也不是被张霁隆逼死的;反倒是有可能,刚才的杀手是咱们警察系统内部的人派出来的?”

        我抬手朝着她的嘴唇的方向点了点,并打了个响指:“这不就又跟『天网』

        的事儿对上了么!所以我才说,练勇毅肯定留下了关于『天网』的东西给了里屋这个妈妈!”

        赵嘉霖眉头一皱,显然心中一凛,点了点头,又对我问道:“那你说,这个练勇毅,他有没有可能跟天网有什么关系呢?”

        我疲惫地叹了口气,站起了身,走到了门口:“这个问题,就得待会儿慢慢问了。”

        我一进屋后,看着正坐在床上大快朵颐吃着牛排和意面的乐羽然母女,我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能活着真好”的感慨。

        但是再看看身边的这些人,菜鸟学警们死了一个自家兄弟,现在大部分都哭成了泪人;面前这俩被我救来的,又是对孤儿寡母;我身旁目前暂时能倚仗的这个,居然是前几个月还天天跟我打嘴仗的赵嘉霖,可她对这摊浑水也刚掺和进来没几天,很多事情不是她想不想得清楚、

        有没有预判的问题,而是她根本不知道、认识不到,更何况,尽管她确实跟我在那有些看似支离破碎的专桉组里是一对儿搭档,却说到底,人家也只是来帮我的忙,我不可能万事都由着人家拿主意。

        于是,此刻的我只能告诉自己,何秋岩你必须不能怂。

        我要是再怂了,那其他人搞不好也都废了。

        这对儿母女应该真是几天都没吃过饭了,除了我事先端到沙发前茶几上的水果她们来不及碰之外,放在送餐车上其他的什么烧鹅、鱼段、炸春卷、素烩汤、

        黑椒牛仔骨、生菜脆五花之类的一大堆东西,被这母女二人一通风卷残云,一少妇一幼女,身体里竟然藏了两头可怕的饕餮,我和赵嘉霖把这门口看着看着,还真怕她俩一时间吃多了撑个好歹抑或噎个好歹,于是我和赵嘉霖都有点看不过去,走上前一边给她俩倒着果汁热茶、一边劝她们二人细嚼慢咽。

        等她们围着送餐车旋得差不多了,乐羽然毫不掩饰地对着半空连打了七八个饱嗝儿,又心满意足地懒洋洋躺倒在床上,依旧是鞋都没脱,弄得满屋子都是油烹酱炖的难闻异味,我和赵嘉霖只能转过身去捂着口鼻待了好一会;小娃娃倒是规矩,吃完了饭就跑去卫生间,先关了门,再打开排风扇,再听洗手间里的声音便是掀开马桶盖、扳下坐便圈,一身小声的噼啪轰隆、细碎的潺潺作响后,里面先后响起了马桶冲水、

        水龙头拧开、规规矩矩的漱口刷牙的声音,等门再一打开,小女孩已经抹拾干净,手上也带着剔透的水珠,又颠颠跑到乐羽然身边去,脱了鞋子和脚底已经蹭脏的粉嫩小袜,光着脚倚着妈妈钻进了被窝。

        眼看练明雅这是刚吃完饭就困了,小孩都容易食困,但是我毕竟不是带她们来度假的,我转身就出了门,去了隔壁叫来了栾雪莹和杨沅沅,把练明雅抱到了她们房间休息,这边再一看傅穹羽的情绪调整得差不多了,就把他叫上跟着我回了房间。

        “乐羽然女士,茶足饭饱了,闹也闹过了,咱们该聊点正事儿了吧?”等我回到618套房之后,看着依旧懒洋洋的乐羽然,我便搬了电脑桌前的老板椅,坐到了乐羽然的床边,对她正色说道。

        “哎,你再等会呗,小何警官……哎——哎——哎呀哈嗯!”说着,躺在床上的乐羽然还打了个极其浮夸的哈欠,吐沫星子都顺着张开后裸露出的上颚喷到了章渤的脸上,“我这刚吃完……哎呀!真得劲儿!让我歇会儿行吧?话说你找着地方也真不赖逮!这新开的?想我乐姑奶奶也是从小在F市长大的,都不知道有这么好的地方……而且小何警官你可真行啊,张老大那么大的人物都跟你有这么铁的交情……”

        跟在我身后的傅穹羽面色铁青,极其不耐烦地咬着牙看着躺在床上抻筋的这女人,尽管他在强忍着,但却也忍无可忍,哑着嗓子说了句:“秋岩哥,嘉霖姐,我真不明白,就这种烂人,咱们把她带来干嘛呢?除了撒泼就是占便宜,闹起来连自己女儿都不管。我刚和雪莹问了那个小明雅,之前在人体器官工厂的时候,这女人就总丢下自己女儿一个人不管,到处找那些叔叔、爷爷们『做游戏』;把那些流氓们服侍明白了,就自己抽烟、喝酒、吃好东西,女儿饿着了根本都不管,还为了让那帮卖器官的娱乐,主动把女儿脱光了,任由那些老男人上手摸,脱裤子蹭!要我说,干脆把她丢到外面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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