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秋雨。小晕红潮,斜熘鬟心只凤翘。
——纳兰性德。
还在上学的时候,我曾经看过一部到现在仍然是我最喜欢的之一的电影,汤姆·汉克斯和凯瑟琳·泽塔琼斯演的《幸福终点站》。
我还到现在还依稀记得电影的台词里讲过这样的一个故事:
“You know what Napoleon gave Josephine as a wedding present?It was a gold locket.And on the inside,he made an inscription‘Destiny’.”
——你知道拿破仑给了约瑟芬什么作为结婚礼物吗?那是一个金匣子,并且他在里面镌刻一个铭文:“缘分”。
这是我在先前,对于“缘分”二字最具体的理解;除此之外……
——不,不对不对。
好像还不止于此。
我和夏雪平之间的事情,到底算不算得上是“缘分”呢?
曾经我以为算的我还曾经很一厢情愿又毫不理智地认为就算是“血缘”,也是可以加上“情缘”的,而这样,似乎就是“缘分”的最高境界了;
但现在看来,事实倒当真并非如我所想象的那样。
可就在刚刚蔡梦君有些破马张飞、骄横跋扈地闯进这间宴席厅里那一刻,在我看清楚她的熟悉的俊俏面容的时候,在那一刻的我,能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半秒钟骤停后,心率瞬间加速,并且多巴胺以一种燎原之势从大脑分泌后迅速蔓延到全身,并且,我一直飘在半空中而只有一部分在我手中紧攥着的灵魂,也总算踏实地回到了我的躯体里,同时一种叫做欣喜的情绪,不禁让我的嘴角想要上扬。
然而,紧接着,我却忽然跟随心中下意识的指令,躲闪着蔡梦君的投过来的同样惊讶与同样欣喜的目光,丝毫不敢看她的眼睛,又有些窘迫地低下头,举起杯子借用喝水来掩饰着自己的这种躲闪。
更让我内心无措的,是与此同时,我又的确感受到了一种不甘心的情绪,在跟着这所有的情绪一齐在我的身体里作祟。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的我在看到眼前的这个美丽的女孩的时候,竟会跟先前在那家疗养院里第一次见到她时相比,如此怯懦得荒唐。
难不成,我是觉得心中有愧么?
是因为我骗过了她之前对我的好感而去侦破一桩桉子,还是因为我把她曾经最好的朋友搞得家破人亡,还是先前那段日子里我终究辜负了她的那些渴望且热烈的吻和无动于衷的那一夜?
而且,我终究是否真的觉得,我是对她有愧,而不是对其他的那个谁呢?
而面前这个,从刚进门的时候还带着十足气性的、到看见了我以后又确认了是我的、随即瞬间脸色通红却又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笑容的这个清丽的女孩,在主动地窃喜着走到了我的对面,大方地坐下之后,便毫不犹豫地抬起头来,带着感激与渴望的热切眼神,专心致志地注视着我。
她的眼睛依旧是那样的明亮,像是一闪一闪会说话的星星;她的睫毛依旧那样长长的弯弯的,又如同松针一样浓密;她的鼻梁依旧是那样的高挺,并且像是用奶油浸润出来的白皙滑嫩;她的双唇依旧是那样的厚厚又小小的,娇俏得像颗多汁的成熟的通红草莓。
只是她却留长了自己的头发,先前她最后一次来局里找我的时候,头发已经到了齐肩的长度,而现在竟然可以达到披肩的状态了,而且她也在额前弄了一缕长刘海,斜着挡住小半边的额头,然后顺到耳后跟其他的头发一边倾泻到后背肩胛那边;并且,最让我心里有丝丝不舒服的,却同时也耳目一新的是,原先一直在我印象里非常喜欢穿裙子的她,此刻竟然穿着熨烫得整齐的内绒西装衬衫和一件休闲西装裤,当然那并不是一套黑或者深灰色,上衣是件浅蓝的,裤子则是卡其色的。
她的身材单薄得太多了,但也正是这样的线条硬朗的着装,将她纤细的身形显得更加的修长。
我是真的没想到过,我还会跟她再见面的。
“哈,‘F市情报局前任站长的孙子’,你倒是还挺厉害的呢?都敢跑到我家里来了!”蔡梦君扬着眉毛眯着眼睛看着我,说完这话,又情不自禁地抿嘴一笑。
对我来说,这是一句嘲讽效果十足的话,可经由她的如黄鹂歌唱一样的嗓音承载着传递到我的耳朵里的时候,却像是一根尖针裹满了蜜糖一般扎在我的心上,有点甜,也有点痛。
但明面上,我也只能抬起头,不好意思地对着蔡梦君笑了笑,又低下头假装喝水。
张霁隆在听了这句话之后,也在旁边跟着揶揄了一句:“‘情报局前任站长的孙子’,秋岩啊,你的脑洞还真大,也亏你能想得出来呢?”
“你还好意思说呢?好你个霁隆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蔡先生的女儿是她呀?”我立刻回过头,压低了嗓音对张霁隆问道。
“这也能赖我咯?”
“那不然呢……你一直都……”
“那你也一直没跟我问过啊?”
张霁隆却把两手一摊,十分无辜地看着我。
而在一旁蔡梦君的妈妈陶蓁,则完全在状况之外,她先看了一眼张霁隆,又看了看蔡梦君,开口问着,却又转头注视着我道:“呀!这怎么……瞧这意思,这俩孩子,先前见过?”
从蔡梦君刚刚大呼小叫地闯进门后瞬间叫出了我的名字开始,陶蓁就用这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我,她迷惑且好奇地来回在自己的女儿和我的脸上投射着自己的目光,然后等到蔡梦君变得安静了,没有任何地抵触又颊带笑靥地主动坐到了我的对面之后,她也欣慰地笑了笑,但接着却一直在紧盯着我,保持着困惑和诧异,而这当中,我至少有五次与她四目相对,而且这样一看,我才总算看出来陶蓁的五官和蔡梦君的五官,果然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母女之间也至少也有四分的不同。
只见她双眼对我充满了一丝别样的光芒的同时,却似乎有夹带了一层躲闪,与她女儿一样白皙的脸颊上,隐约笼上了一层绯红。
我有些不敢看蔡梦君,却又不知为何,总忍不住地用目光惦记着斜前方的陶蓁。
而这一切,不知是否为我的错觉,却似乎有真真切切地,都被坐在我身旁的张霁隆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他有些困惑地用着余光瞟了瞟我,全身上下的小动作一时间也谨慎了起来,我也不知道这是我做贼心虚还是他真的发觉了什么,但他嘴上仍然保持着刚才的语气对陶蓁说道:“嗨,这个……您不是和韬勤兄一直追问我,梦君小姐先前去到底是不是跑到我公司去实习了么?”随即,张霁隆又看向蔡梦君,“现在可以说了吧,大小姐?给你跟你爸妈面前保守秘密,可真是给我为难坏了!”蔡梦君也不说话,只是瞥了张霁隆一眼后继续看着我,张霁隆便又说道,“梦君小姐之前确实是跑到我们隆达去实习了,一直瞒着您和韬勤先生,抱歉了!”正说话的档口,蔡励晟也缓缓走进了宴席厅,张霁隆一见,先用自己的膝盖撞了一下我的大腿,随后自己就着话把儿连忙起身,对着蔡励晟鞠了一躬,“对不住了,韬勤先生。不过您放心,梦君小姐是个女菁英,虎父无犬女,聪明能干,而且在咱们隆达也应该没受多大的委屈。”
蔡励晟微笑了一下,对着张霁隆点了点头,又伸出了手与张霁隆握了握。
我这边也连忙站起身来,本就跟着张霁隆一起鞠了一躬,等蔡励晟和张霁隆握过手后,我见蔡励晟又把目光转向了我,我便赶紧又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蔡励晟见了我,也笑了笑,然后走到蔡梦君的右手边坐下,面对着我指了指,接着对张霁隆问道:“那咱们这位秋岩警官,之前跟梦梦又是怎么认识的啊?”
“哦,那时候秋岩应该是在查桉子吧?对吧秋岩?”张霁隆像模像样地对我问了一句,左手放在了我的大腿上轻拍了两下后又转过身,来回看了看隔着蔡梦君的陶蓁和蔡励晟,“总之那时候我和秋岩才刚认识,我挺欣赏他的,所以总叫他来我的办公室那儿坐坐,而他为了办桉子、熟悉熟悉咱们F市乃至周围几个县市乡村的情况,也会总去找我。就这么着,有一天他俩在我办公室里遇见了……”
“是这么回事么,梦梦?”不能张霁隆彻底把话说完,蔡励晟就转过头去对着蔡梦君问道,“你之前就都已经认识小何警官这么不错的男孩子,你怎么回家也不跟我和你妈妈说一声呢?”
蔡梦君看着我思考了片刻,然后转头对蔡励晟指着我,接着一开口,却给我吓了一跳:“爸爸!你还说呢!就是这个家伙,他欺负过我!这个家伙可坏了!他都欺负过我,我还要把他这个坏蛋介绍给你和老妈干嘛呀!”
这几句话一说出口,直接把我弄得呛了一口姜茶,同时姜茶里有两粒姜碎末还噎到了嗓子眼里,搞得我不得不侧过身子弯下腰,连咳嗽带喘又打喷嚏地,才把一粒姜碎末咽了下去,又把另一粒带着些灰蒙蒙的痰秽喀了出来。
一转头,坐在蔡梦君左手边的陶蓁依旧是不明就里,蔡励晟也跟着一头雾水,可他的表情却要比他的妻子严肃多了,而且以往在电视上省行政议会直播当中被红党和地方党团激怒时候、他近乎招牌式的眉头微皱、眼睛睁大、面部肌肉从颧骨以下到下颌处绷直、嘴唇微张且下嘴唇略微突出于上嘴唇的特写,此刻就正在我的面前上演。
张霁隆也似乎并没摸清明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他仍旧自然而然、不卑不亢地看了一眼蔡梦君,又看着我说道:“欸哟!秋岩啊,你还对人家姑娘干过什么小坏事吗?可真有你的!你还不赶紧跟人家韬勤先生赔礼道歉?”
“我……”我这一时间当真是一脑门子官司,心乱如麻不说,阴囊、大腿内侧和脚心处的冷汗都出了三股了,而在我的嘴上,像是仍旧有姜碎末卡着似的,根本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我心说我好像之前跟蔡梦君在那段短暂的相处当中,也没干啥过分的事情,甚至是蔡梦君那次喝多了想跟我干点什么过分的事情,我都让自己全然冷静下来克制住了。
而我在抬起头看着蔡梦君,这姐姐也真是的,忽然红着脸绷着嘴唇、鼓囊着如桃般两腮瞪着我,倒真像是跟我有仇一样;可又在我尴尬且紧张地注视三秒之后,这小姐姐却又不由自主地抿着嘴忍俊起来。
蔡励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自己还依旧板着脸开口问道:“梦梦,这个何秋岩他是怎么欺负你的,你不用怕,怎么回事,全都告诉爸爸?”
见到蔡励晟仍是一副将要开战的表情,再听了刚刚他的那句话,我这下心里更加抓狂——我都看出来她刚刚是故意的,您蔡副省长这个当爹的是真没看出来吗?
不过我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嘴上却还是什么都不敢说。
但是我这边越是双腿打筛、脸色发白,蔡梦君那边倒是愈发地开心,她抿着嘴憋着笑,想了半天才忸怩地说道:“嗯……其实是怎么回事呢……这个何秋岩,在之前跟我打过一个赌,明明是他赌输了,所以欠了我一顿饭,结果到了该他请客的时候,他却一直跟我这儿放鸽子!他可能耍赖了!还一直躲着我!气死我了!反正后来啊,哼,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了……”
“嗨,本来我还寻思着多大的事情呢!”在一旁的陶蓁看了看我,又无可奈何地瞧了瞧在一边板着脸的蔡励晟,然后立刻转过头对蔡梦君说道,并同时拍拍她的肩膀,又抚摸了三下她的后背,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地斜着眼睛瞥向我这边,“要是这么一回事的话,呵呵,就你这小公主我还不知道呀?你不欺负人家秋岩就不错了!不就是一顿饭的事情么,搞得像怎么回事了一样……”
“什么叫‘不就是一顿饭的事情’啊,妈妈!这是君子协定!”她语气极其地委屈,但是表情却相当地眉飞色舞,随后她又看向我,眉毛一挑嘴角一扬,“赖皮鬼!我这次看你还要怎么逃!”
她这么说完,我的隐隐有一种想要释怀地笑出来的欲望,当然这个笑就算是真的能笑出来也必定是带着苦涩的,因为我想起了先前最后一次和她见面,在离别时我跟她说的最后的那几句话,这也真的难为她把我之前说我要请她吃顿饭的事情念念不忘到现在。
可同时,在我的心里,又更加地不是滋味。
我曾经几次在床上和夏雪平双双赤身裸体同衾共寝、看着夏雪平光滑的肩膀与后背上那斑斓的伤疤的时候,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对着她默念着,夏雪平,我的妈妈我的爱人,我为了你放弃了一个很好的女孩,以及很多——当然这可能也就只是我自己的自我感动罢了,我似乎确实从没口头上对她那样说过。
上次再见到蔡梦君,我知道我对她是亏欠的,但我的心里的确是甜蜜的;而今天,弥补蔡梦君的机会来了,我心中的甜蜜却烟消云散。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是什么真正的欺负,而是小孩子家家的打打闹闹也就算了。”这个时候,一直板着脸的蔡励晟又发话了,他还是那样严厉地看着我,“何秋岩,你从刺客的枪口下救过我,按理来说我应该对你客气一点,但是对不起,蔡某没有儿子,心头肉上就梦梦这么一个姑娘。你今天来,原本是浚渊和赵家大爷撮合来见我女儿的,你们俩有缘先认识了——男追女,如隔山,女追男,隔层纱,看得出来,我家梦梦还是挺倾心于你的,那么今天咱们这次见面就简单多了;不过,我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的:今后你跟我们家梦梦在一起相处,要是胆敢真的欺负她、让她受了什么委屈、让她吃了什么苦,我蔡励晟,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此言一出,我总算明白刚刚蔡励晟借引子对我故意摆出一副臭脸,就是来给我一个下马威,毕竟先前我救他的时候对他的态度也根本算不上是恭顺,更何况他们蓝党特勤处的人还无缘无故地揍了我一顿,按他在赵府的说法,夏雪平后来去找他显然也是也没给他好脸色,若是再继续深究下去,我父亲何劲峰还在南下的时候写了一篇轰动全国的文章,相当激烈地内涵了蔡励晟险些被刺杀的事——要是这么想,我现在居然还能腆着个大脸跑到他家做客,别说他刚才跟我使脸子,他不抬手揍我就不错了;
但同时,这句话又相当于一种旨意和嘱托,也算是给今天我跟着张霁隆前来,为这个最终的目的做一个短平快的直接交待,我要是答应了,那我成为他们蔡家准入赘女婿的事情,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了。
可我该答应么?
我要是答应了,我基本上这辈子其中的一件大事也就大概确定了,也基本上就没有回头路了。
但若我要是不答应,那我又似乎永远再没机会去补偿一下我先前对蔡梦君的亏欠了。
更何况,我不答应,那我今天本来又是干嘛来的呢?
——我名义上是来相亲的,结果一见到人家蔡小姐,发现不仅不是个丑丫头恐龙妹,还是性格大方温婉、长相清纯可人的蔡梦君,之前又跟我有过那么一段朦胧情愫,然后我思前想后我又不答应人家?
这样可能会二次加倍伤透蔡梦君的心不说,可能我这辈子就都是蔡励晟,甚至整个蓝党的头号仇人了。
这得亏我是生活在两党和解之后的新政府,要是换做东北光复后的旧时代,那我基本上就得被蓝党过去的调查局和通讯局给直接肉体消灭。
那我到底该不该答应啊……
就在我犹豫的片刻,一句熟悉的话语,又在我的耳际回荡了起来:
——你到了年纪了,也该找个好女孩了。
于是我咬了咬牙,郑重地站起了身:“蔡先……哦,不,蔡叔叔,您放心吧。”我想了想,吸了吸气后有看了看坐在我对面的、怔住的、睁大了眼睛一脸期待的蔡梦君,“我跟梦君在一起,我是不会让她受到来自任何人的任何欺负和任何委屈的,当然,包括来自我自己的。”
我说完又转过身看了看蔡励晟,又的确有些不能自已地稍稍斜眼、忍着脸上的滚烫看向蔡梦君。
而这姐姐的脸颊要比刚刚更红了,赛过刚才来时路旁绿化带里绽开的腊梅,更像是街面上不少商家开始贴在自家门口和灯箱上的朱红招贴画。
“哼,谁稀罕呀……”蔡梦君扬了一下自己泛红的脸庞,故作不服气地白了我一眼,假装满不在乎地冷笑,但又迅速低下了头,彷佛含了一口蜜浆一样地抿着那双草莓般的小嘴。
而就在前一秒我话音刚落,张霁隆还挪了挪自己的脚原地顶着脚跟,用他的脚趾在我的右脚脚面上碰了碰,但我早就有所觉悟,张霁隆的意思我自是心有所领。
而蔡励晟实际上一直看着我,等我把目光朝着蔡梦君身上回荡一圈又看向他后,我又连忙对他鞠了一躬,他这才收起那令人心颤的冷峻表情,眉毛舒展开了,嘴角上扬了几许,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柔和:
“哈哈,这就对了!我就想听你说出这些话!”说完,蔡励晟又有些关切地看看身边的女儿,又斜扫了一眼张霁隆,然后继续对我深沉说道:“我是个谨慎的人,对我的女儿也是一样,所以,先不管你和梦梦将来能相处到什么程度,你能有这样的态度,身为一个男子汉能有这样的担当,总归是好的。”接着,蔡励晟又看向了张霁隆,“并且,这至少真的说明,我和浚渊还有赵家大爷没看走眼。”
张霁隆想了想,点了点头:“秋岩这孩子,平时可能在一些小事上稍微马虎点儿,但是关键时候还是不含煳的,而且他的心思也极其的细腻,脑瓜够用。韬勤先生,秋岩还给您全家买了些礼品呢,五花八门的,刚刚进门之前,已经交给了迎接咱们俩的侍应生——欸,秋岩,你都买什么了?”
“哦,”我点点头,立刻转过身继续看向蔡励晟他们一家三口回答道,“有‘燕州牌’的即食海参软罐头礼盒,都是咱们Y省琼觞岛这边产的,我知道这东西,对女性吃了很补,专门给陶阿姨买的;还有两瓶12年的三得利山崎,我从我们局长那儿打听来的,他说蔡副省……哦,说蔡叔叔您,非常爱喝威士忌,但是当然我也不懂这东西,什么‘波本’什么‘单一麦芽’之类的,我都不知道那是个啥,我就是看包装大气,就挑了两瓶这个,不成敬意,还希望您别嫌弃!还有两盒Dorabella的点心,还有一盒马卡龙与一盒限定抹茶生巧,呵呵,我也真是,买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是买给梦君吃的……”
——我之所以敢这么说瞎话、而完全把张霁隆给摘出去了,其实是张霁隆在买给我的西装里,还特意放了一张字条:“送的时候,千万别提我。”我不明白他的用意为何,但我还是照做了。
陶蓁听我说完这一列单子,立刻客气地笑了:“哈哈,秋岩还真是有心了,我本来寻思着你来家里就是吃个饭而已,还带这么东西。下回再来家里,就什么东西都别带了啊!有这份儿心意就好,阿姨什么都不缺的。阿姨家里有一大堆海参燕窝那些玩意呢,前年买的还没吃完呢,吃都吃不过来,好多都快过了保质期了。”
“哟,是吗……”我连连挠头,但是当着人家的面儿,我也根本不敢看一眼张霁隆,张霁隆是没让我提他,但是我这边要是小动作太多,以面前这两位一个地方政党掌门龙头、一个家族制药企业的传人的眼力,估计肯定能发现猫腻儿,所以我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这事儿是我没拿捏好,考虑不周!我就单纯寻思着能买点好东西的……那,阿姨,要不您还是先吃我拿的这份儿吧!我斗胆这么说一句,毕竟我这个可新鲜,出产日期可是前天,总比快过期的要好。”
听了我的话,陶蓁顿时乐了,指着我又看看蔡励晟,又看看张霁隆:“哈哈,这小秋岩说话还挺有意思的!”随后又对我点了点头:“好的呢!那么阿姨就听你的!”
陶蓁这边正跟我客气,蔡励晟那头便又招呼过去一个侍应生,让他把我刚才交给迎客侍者的两瓶威士忌拿过来,蔡梦君一听,又让那个侍应生同时把我带来的西点全都一并拿来。
随后那个侍应生又叫了一位陪着自己出去,再回来的时候,他们一个便托着托盘,上头放好了用蓝莓酱和薄荷叶点缀过的盘子盛上的从我拿的那些甜点包装盒里取出来的一块马卡龙和两块生巧;另一个则推着一只推车,最上面摆了三只宽口低沿复古玻璃杯,下面则是一个保温盒,保温盒里放着我刚拿来的那两瓶威士忌当中的一瓶,还有一个冰桶。
盘子端到蔡梦君面前的时候,这小姐姐可真是笑逐颜开,刚刚故意演出来的对我的反感,此时也彻底不装了:“你挺厉害的呀,何秋岩,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呀?”
“我……呵呵,我刚才不是都说了么,我压根儿也不知道你就是蔡叔叔家的千金。只是我觉得女孩子都好像挺喜欢这种甜点的,无论什么阶层的女孩,都对这个牌子的这两种点心依旧心神往之,所以我就买了。跟给叔叔挑酒一样,你了解我的,我都不怎么喜欢吃甜点,我是看不少人推荐追捧我就买了。不好吃的话,你可别骂我,我是真不懂……”
“哈哈哈……那我问你,你要是知道了是我的话,你还会给我买么?”蔡梦君紧跟着又问道。
“会啊,当然会啊。”
陶蓁看着我,又看了看蔡梦君,等我说完话,她又在一旁对女儿补了一句:“你还问人家秋岩会不会给你买,你现在面前摆着的又是什么呢?人家这不已经买给你吃了么?你不可以太贪心的哦,你小心这样以后秋岩可嫌弃你了。”
蔡励晟听着这边的对话却默默不语,而蔡梦君简直乐开了花,接着又故意板着脸道:“哈哈!咳咳……我还没跟他怎么样呢,他就敢嫌弃我啊?那可算了……”嘴上这么说着,拿着糕点叉的右手可是诚实得很,她用糕点叉挑起一块生巧就往嘴里送,然后美美地把那巧克力含化在嘴里,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又像两弯月牙儿似的,接着再次睁大了眼睛,嘴上乐着嘴里含着,看着我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蔡梦君紧接着又有些开心到激动地,拿着糕点叉舀起另一块生巧,递到了自己母亲面前,陶蓁看了却摆了摆手,反而说道:“你可少吃点儿,正经饭还没吃呢,就吃这么多甜食?家里的规矩可别忘了。”说到这里,陶蓁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蔡励晟,似乎是见蔡励晟没什么反应,才又说道,“再说了,你吃这些东西要是吃得太多,你可小心会变胖的!妈妈从小就教育你什么来着?”
“哎哟,知道了,‘管好自己的嘴和身体’,”说到这儿,蔡梦君也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蔡励晟,接着又稍微放小了声音,像是跟陶蓁答着话又像是自己小声觑咕道:“就总是有这样的规矩,还问我为啥不爱回家……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妈妈,我就吃这几口就不吃了哦……”蔡梦君无奈地说完,把目光收回来后又睁着亮亮的大眼睛,眼睛里都带着晶莹剔透的亮光地看着我,眉欢眼笑地说着:“谢谢你啊,秋岩,你还真会买东西!真的很好吃!这就是我的口味!”
“嗯,你喜欢就好。这我就放心了。”
“嘿嘿,那我以后还要你总买给我吃,行不行呢?”
“那还用说么,”我应答道,“这是当然了。”
说完之后,我一斜过眼睛,却又看见陶蓁正在侧目凝视着我。
她发现我与她对视后,又换了个表情,抿抿嘴唇后对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也恭敬地点头回敬,但却又留意到,她一抿嘴后微张开嘴唇又微笑的时候,连咽了三口唾津。
而我,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她咽口水的这个动作而胡思乱想下去,值得连忙转过头看着旁边弄着冰块的侍应生。
侍应生熟练地拿着冰锥在冰桶里的那整个冻成砣的冰柱上来回凿了好几下,去除了三大块冰块之后又把每一块分别放在电动的金属模具上,没多长时间,三只透亮的球型冰就被模具连研带热地打磨了出来,那侍应生又把那三块冰球分别放进三只杯子里,然后打开了那瓶威士忌,分别倒出半杯,又分别递给蔡励晟、张霁隆跟我。
“梦梦她妈妈和梦梦都不喝酒,所以就咱们三位男士一起喝两口吧。”蔡励晟见我一直站着,这个时候才摆摆手让我坐下,“威士忌这种酒,虽然度数很烈,但可不是像咱们国家那种茅台、五粮液那样,酒劲不讲理但还要有一系列的繁文缛节才能喝的酒,这是绅士的酒,平等的酒,大家要么都站着,要么都坐下。所以,秋岩,你还是坐下吧。”
说着,蔡励晟举着酒杯往前探了探身子,示意要跟我碰一杯。
我连忙端起杯子跟蔡励晟碰了一下,但是瞬间我脑子一转,在我和他的杯子还没离开的时候,我特意伸出左手垫在他的杯子下面,抬高了他的杯子,然后自己干净把右手上面的杯子往下压,然后才敢往后退回去正襟危坐。
蔡励晟见我如此忙活,又如此战战兢兢,眼睛眯着得更厉害,笑的也更加心满意足。
随即他又举起杯子对着张霁隆隔空端了一会儿,张霁隆也端起了杯子,说了一声“谢谢韬勤兄了,浚渊敬您”,蔡励晟才又点了点头,举起杯子,放到自己的鼻翼之下嗅了嗅,随后又抬起头看向了我:“秋岩,喝两口吧。”
“我……不好意思,蔡先……哦,蔡叔叔,实在抱歉,我是自己开车来的,不能酒驾……”
“怕什么?等下我让我的人给你代驾不就行了么?”
“用不着你们那帮大老粗!”蔡梦君在一旁笑了笑,“我也会开车啊!我送这个坏人回去不就行了?”
“啊?让蔡大小……让梦君姐你亲自送我,我哪敢让你受累?”我连忙惶恐地看着蔡梦君,又看了看蔡励晟。
这要是我不知道蔡梦君是蔡励晟的女儿还就罢了,现在我知道了她的身份,并且还当着人家亲爹的面儿,说让副省长的女儿给我当司机,给我一万个豹子胆我都不敢。
“哟哟哟!跟我这还演上戏啦?我以前又不是没开车载过你!而且,等会儿吃完饭,你不陪我去别的地方熘达熘达、坐一坐聊会儿天么?”蔡梦君笑着盯着我,又转头看了看蔡励晟,撒娇道,“行不行呀爸爸?等吃完了饭,我去和秋岩到外面玩儿会儿去?”
蔡励晟点了点头,又继续看着我说道:“玩会儿是没问题,但是一来不能玩得太晚,二来,也得看秋岩他愿不愿意把这杯酒喝下去。”说完,蔡励晟才举杯喝了一口。
蔡励晟这话都说出口了,我也只好举杯喝了一口,但是看来我对喝洋酒这种事还真是不得要领——我先前喝过威士忌,夏雪平之前破罐子破摔让我误会她和艾立威睡过了那一次,我就是点了一大堆类似什么Jack Daniels之类的威士忌可得连门都不认识,但是那根本算不上“喝威士忌”。
我这会儿也是,端起杯子之后,客气地喝了一小口,接着就直接往嘴里送,结果威士忌这种无论是闻起来还是尝起来,在我看来都跟医用酒精差不了多少的东西,后反劲的灼烧与火辣,让我从胃里逆着难受到嗓子眼,也就是因为被子里有那么大的一块儿冰球子,所以那种凉凉的感觉能让我稍微舒服一些。
但我再看看张霁隆和蔡励晟,人家二位在小啜一口之后,也跟刚才蔡梦君吃那块生巧一样,先在嘴里含上一圈,又稍稍把嘴唇间微张开一点缝隙,让空气带着点气流窜进口中,然后从缓至快、从少至多地把那口酒咽下,尤其是蔡励晟,他用嘴巴吸进来的气要比张霁隆吸得更少,而在稍稍吸进来一些气之后,又继续闭上眼睛,把嘴里的那口酒又含了一圈才咽下。
我念书的时候,看见电影电视剧里演别人喝洋酒喝葡萄酒时候这种行为,我都觉得是在装逼、是惺惺作态又故意彰显;如今一看,至少说我从生活习惯上,真的比人家两位差了一大截。
“嗯,入口真柔啊!挺好喝的!”张霁隆美美地点点头,然后又望向蔡励晟,“韬勤先生您觉得怎么样?”
蔡励晟咂咂舌头,看了看自己的杯子,又抬起头先对我问了一句:“这酒是秋岩拿来的,秋岩自己觉得怎么样?”
——这问题不是超纲了么?
方才我咕嘟一口,喝下去的除了苦、辣,就只有对喉咙、食管和胃的灼烧的难受感觉了。
但我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句:“嗯,还行……挺香淳的。”
蔡励晟眯着眼睛继续笑着,然后拿起酒杯之后,这一次他又喝了稍稍比刚才多了些许,然后依旧是在嘴里含着转了三圈后才咽下,点点头道:“我啊,平时还真不怎么喝小日本的东西,但是没想到他们做的威士忌味道还真可以——成熟白桃加薰衣草的香气融合得不错,不刺鼻,还有点柿饼的香味,浓厚的栗子口感加上点品到深处的香甜也挺让人舒服的。”
张霁隆听罢笑了,看着蔡励晟说道:“韬勤先生果然是行家,我虽然也经常喝威士忌,但是我每次都只能说‘好喝’、‘难喝’,这些有层次感的东西,我可说不出来。”
蔡励晟笑了笑,接着又看向自己的左前方我们这边,但一时间我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向的是我还是张霁隆,且听他继续说道:“只不过你这牌子挑的不好,要是让我选的话,我可能会选他们家的那款12年的‘白州’,据说那个酒,里面有点牛奶糖的口感,但同时又有茉莉花的清爽和苹果的味道。当然,这可能是我的个人刁钻的口味,我平时喝的就是类似于迈凯伦‘概念一号’这种带着点奶油太妃糖香气、以及柠檬和柑橘口味的威士忌,秋岩一个孩子,又不怎么喝酒,能选这么一瓶送我,已经很不错了。不过要说最好的,我曾经喝过Wemyss31年的苏格兰单一麦芽——那个酒真绝了!还有个诨名叫‘烟熏薄荷糖’,顾名思义,霁隆,你想想那个酒得有多好喝!而且还能尝出来巧克力的口感!要是再有机会,秋岩,霁隆,我一定请你们两个一起喝一杯这个Wemyss31!”
讲真话,就算是我自己现在身体里没有残留生死果的东西,平时喝两口什么“勇闯天涯”之类的就挺满足的,至于什么“单一麦芽”之类的,我是真不懂他们说的这些。
而过后我再按照他们所说的这些名称,上网一查,才发现我平时喜欢喝的那些“勇闯天涯”的价格在这些“单一麦芽”的面前,连九牛一毛的零头都算不上。
这喝的根本不是酒,这喝的根本就是金子。
“秋岩,还不谢谢韬勤先生?”张霁隆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对着蔡励晟举起了杯子。
“您请,蔡叔叔。”我也立刻举起了杯子,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和蔡励晟碰了碰杯。
蔡励晟笑而不语,跟我碰杯后又隔空举杯看向张霁隆。
“那我就等着您的好酒了。”张霁隆也示意道。
随后,我们仨又喝了一口。
这次我也学着他俩刚才的动作,用舌头带着这口酒在嘴里含着转了一圈,微微吸了些气,然后再咽下。
可是我还是觉得这玩意他娘的除了苦、辣以外,就是烧嗓子,什么白桃味、柿饼香、栗子甜的我真的一丁点都没喝出来,甚至都想往里头兑点儿红牛。
可我还是在咽下了这口酒后,忍着想咳嗽的欲望,继续正襟危坐地看着蔡励晟笑了笑。
陶蓁看着饭桌上气氛不错,张霁隆和蔡励晟虽然没谈什么实质内容但是气氛也挺融洽,而我和蔡梦君本来就是之前见过面,现在我认下这桩情缘、又跟蔡励晟那边压了两次杯子,蔡梦君也什么都不管不顾,一直看着我痴痴笑着,她便抬起左手伸出微微弯着的食指,示意侍应生上菜。
“想喝好酒可以啊,浚渊,但是你……”蔡励晟看我和张霁隆都放下杯子坐正身子,就又开了口。
可哪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这间小宴席厅就又被人闯了进来。
——“呵呵呵,都在呢!我操!我说今天家里这么热闹,嘿,咋也不叫上我呀?”
这人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路火花带闪电,长得膀大腰圆、虎背熊腰,我缓过神来一看,却发现这竟然是个女人——烫了一头卷发,染着玫瑰红的颜色,上面是件紧身低胸红毛衣,外头却穿了一件沾了不少灰的黑色貂绒大衣,下面还穿了条紧身豹纹绒裤,原本看着都应该是很性感的搭配,但问题是这女人的身材那也是真没眼看,脸比屁股大、屁股比肚子大、肚子比胸大,妥妥的一块刚从炼油锅中潎出来的一块肥油;脸上的肉耷拉着,偏偏还打了厚厚的粉底,一笑起来酒窝套酒窝的脸颊上,都往下掉面面儿;眼皮上的眼影也不知道是怎么调的,看着像是几年不用的暖气片上结的那层铁锈,说红不红说黄不黄说黑也不黑,而她的唇膏,则红里头有发点蓝,抹了三抹又涂了三涂,倒跟块儿贴敷药里的黑色药膏一样。
原本我看这架势,还以为是谁来找茬闹事儿的,于是完全出于应激反应,我立刻站了起来朝着门前迈了两步;可后一秒一想,这又不是在外面的餐馆,这是在蔡励晟的家,这倒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直接跑到蓝党Y省主席的家里闹事儿?
而在我多看两眼那女人之后,我更懵了:因为我竟然发现这肥胖油腻、举手投足之间有充满了令人作呕的骚气的女人的五官,竟跟蔡梦君,还有蔡励晟和陶蓁极其的相似——她的眉眼其实还的算得上是个美女,但她那一脸的横肉加上再厚的粉底也盖不住的法令纹和鱼尾纹,真让我觉得多看她一眼就能折寿十年。
随后,陶蓁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蔡励晟,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张霁隆和我,然后才唤了一句:“思思……”
而坐在我正对面,原本还在吃着另一块生巧的蔡梦君,突然有点像吓着了一样,对那女人叫了一声:“姐……”
——看来,这人真是蔡励晟的大女儿,蔡梦君的姐姐。
不过我还是有点惊掉了下巴,因为这女人看起来跟蔡梦君简直就像是隔辈人一样,如果说她是蔡梦君的姥姥、陶蓁的妈妈,这我倒还都能接受。
我实在是难以把这么一个穿着媚俗、体型臃肿,说话还大大咧咧、还似乎带了个脏口的那女人,跟蔡励晟的女儿这样高雅的身份对上号,但这个时候,张霁隆却也微笑着站起了身来,恭敬地对着这个肥胖女人点了点头——但是他这次可没拉上我:“思佳小姐,别来无恙?”
“哎哟呵!老张大哥!这两天又帅了啊,带劲!听说咋了?你这两天还被太极会车炫重给干啦?你这也不行啊?你们隆达集团这几年净赚钱了,这江湖上的事儿……咕嘟——哈,你们也溷不开了啊!”蔡思佳说着话,还竟然毫不客气地抢过了陶蓁手边的杯子,一股脑地把被子里的热柠檬水喝了个干净,“渴死我了……这咋的,老妈,你跟人家吃饭,家里也不整点儿汽水儿饮料啥的?你喝这个破橘子皮泡水有啥好喝的啊?”她放下杯子,转头又看向身后的几个侍应生,“你们几个,整点可乐雪碧来,没有的话‘七星山’、‘菩萨寺’的‘果子蜜’也行。”
“思思,”陶蓁突然变得一脸窘迫,她也不由得站起身来,却仍试图压低声音,拍拍这个肥胖的蔡思佳的后背说道,“你知道咱们家不喝碳酸饮料和含糖高的东西的……”
“这、这、这你这玩意!……哎哟我的天啊!啥玩意这整得!倒说我不受这个家欢迎、就不想让我回这个家,我他妈的倒想我愿意回来似的!你瞅瞅,堂堂一个副省长家、堂堂一个地方政党老大的餐桌上,妈了个逼的一个汽水儿都没有!这啥玩意儿?”蔡思佳斜着眼睛瞟着陶蓁,她这眼神给我的感觉当真不像是个女儿看着自己妈妈的样子,你哪怕是捡来的女儿——自打何美茵知道自己是当初老爸从中东抱回来的之后,她看夏雪平的眼神也从来没这么不敬过,蔡思佳给我的感观,倒像是陶蓁或者蔡励晟的哪个故意要来吃大户的远方农村无赖亲戚一样,就凭着自己的姓氏和那点单薄的血脉,就敢理直气壮地管人家家主蹭饭,而且咸了澹了还都不嫌弃。
“你不想回来,那你自己倒是也别回来啊?”蔡励晟的语气又变得阴冷下来,而且声音还比刚才故意给我下马威的时候更加厚重低沉,这回看来他是真生气了。
“哎,我还就不!不管咋说,我也是你老人家射出来、跟我老妈的卵泡儿结合生出来的吧?从法律上算,我咋说我也是梦梦她姐吧?凭啥梦梦被你们一天天宠得跟个小公主似的,我就这么区别对待?你说不欢迎我,我就不能回家啊?法律说的算,还是你蔡励晟说得算啊?还亏你是咱Y省在野党党魁呢,你们蓝军的人成天搁网上组织水军骂人家红党是‘后清遗老’,我看你呀,呵呵,还不如人家红党呢——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早先压根不就是个红党党员么?我记得家里还留着你的红党党员证呢!”
蔡思佳的这一套唇枪舌剑组合拳下来,真心让蔡励晟气得肝颤,手里端着的复古杯都差点被他捏碎,尤其是最后那半句暴露蔡励晟先前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红党党员的事情,当然这事情倒也算不得是什么秘密,二十几年前两党和解初始,红党党内就立刻出现了大规模的退党,并且迅速加入了刚从南岛登陆的蓝党,剩下的又有很多是自行组党、然后又和各地的地方党派组成地方党团联盟的这其中不乏像现在蔡励晟这样的政界名流,而且要不是他们,当年在“叶嬷嬷”叶九昇即将卸任南岛政府总统之际,基本上连南岛的基本盘都要守不住的蓝党也不可能在仅仅几年之间迅速成为全国第二大党。
但这东西对于蔡励晟这样的、且在派系林立的蓝党内有一定权势的人而言,当面把这些事情跟外人说出来,基本上就相当于刨祖坟,而这个祖坟,今天还是他蔡励晟自己的女儿刨的,如若我是蔡励晟,我也能被气个半死。
“行了,姐,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今天家里正好又请客吃饭,你就少说两句吧,好不好?”坐在一旁的蔡梦君也满脸尴尬地说了这么一句,但她的语气也挺柔和的,就稍稍比陶蓁强硬那么一点,但我也从她一会儿一叹气、眉毛皱着又松开、但又瞬间拧起抬头纹的表情看得出来,她对于这个姐姐似乎也没什么感情,更多的好像应该是可怜或者惋惜。
她想了想,又伸出了手,摊手指向陶蓁旁边的空座位上说:“你快坐下吧,吃饭了吗?要不要跟咱们一起吃?”
“哼!丢人现眼!”蔡励晟这时候好像也才顺过气来,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上,捂着额头咬着牙,恨恨地斥骂道。
陶蓁无奈地低头叹了口气,然后又抬头看着同样站在窗边只敢干扎眼的侍应生们轻声说了一句:“去,给大小姐倒一杯鲜榨橘子汁吧。”
看见一家三口对自己稍微软化了一下,蔡思佳竟然像个地痞一样无赖地歪着嘴角咧嘴、露出了满是黑黄烟渍的牙齿笑了起来:“嘿嘿嘿!梦儿啊……”说着说着,还用二人转的腔调唱了一句,“哎呀——我滴梦呀,知道疼你姐呀……唉啷个里格隆——房东叫我给房租,我说等两天儿呀……”戏谑地唱完之后,继续说道,“姐呀,就不坐了,搁咱们家现在,哼,就你把我当个亲人咯!”随后这姐姐又照着蔡梦君面前的盘子里扫了一眼,“哎呀,这家伙,吃挺好呀!”然后也根本不问,抬起那指甲缝里满是黑色泥垢的手来,直接把蔡梦君还没动的那块马卡龙抓了起来,又去蘸了一下旁边用来装饰的果酱,然后把好端端的一只干净盘子晕染得乌七八糟的之后,把那块马卡龙直接扔进了嘴里,然后一边嚼得又急又香,一边却嫌弃地说道:“哎我操,这玩意他妈的个逼的这么甜啊!齁得慌都!外边这层破壳子还他妈雀绿雀绿的……这叫什么抹茶味的呗?妈的,还以为里头是软乎的呢……”她说完之后,却还狠狠地将那口马卡龙碎煳,连着自己说话时候喷出来到嘴边的几滴哈喇子一齐狠狠咽了下去,并且还打了个嗝,然后还舔着自己的嘴唇和牙缝儿、咂摸着舌头说道,“就这破玩意,有啥好吃的?”随后又抬头看了看我,接过了刚递上来的那杯桃汁,嫌弃地看了一眼里面的晶莹果汁和剔透果肉,啐骂道:“哎我操,还他妈了个逼喝上桃汁儿了,这玩意有啥喝的?反也是,要不叫你这么保养,老妈,你这老帮菜从身材到脸蛋儿,也够呛还能像黄毛丫头似的……就你这靓盘儿,一辈子就给我爸一个人儿干,暴殄天物了都!要不哪天让闺女我给你介绍个地儿?让外头人也尝尝你陶蓁的‘桃汁儿’?要不给你尝尝别的男人的‘香蕉汁儿’也行!女人为啥非得要看男的的脸色?咱们就该对自己好点!哈哈哈哈……”
蔡思佳毫无廉耻地笑着,脸上一直波澜不惊的陶蓁骤然变得通红,她先是斜眼看了看怒火中烧的蔡励晟,却居然有瞟了我一眼,脸上更红,遂又低下头不说话。
蔡思佳看着这一屋子的人都拦不住她,她便接着大大咧咧地走到了我的左后方,看着我,却举起手里的杯子,对着我手中的那杯威士忌撩拨又像挑衅一样地用被底在我的杯沿上撞了一下,然后笑着喝下一口后并不咽下,而是漱了漱口“咕噜咕噜”两声又把那口果汁吐到了墙角处的那盆青松盆栽里。
“呵呵,这小臭弟弟,长得还贼他妈帅哈!梦君,这就是跑来要跟你相亲的那个小伙儿吧?看这样可以啊,大眼阔唇大鼻子,长腿长跟腱公狗腰,你这下半辈子肯定挺‘性’福啊!反正他余生都肯定是你的,你今晚借姐玩一宿行不?姐姐我也老长时间没开荤了,而且你对姐姐也挺好,把爷们儿借姐姐使使……”
我也确实没少听过女生说出这种恶心话的,但是像蔡思佳这样外表抱歉、行为令人不适同时言语又令人恶心的,那可真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我也是真不知道像蔡励晟这样气度非凡、如陶蓁这等优雅温婉的夫妇,到底是连着坐了几世的孽才能养出来这样的女儿,何况这个姐姐跟蔡梦君那个妹妹,简直一个是天上的珠玉,一个是地底下的屎尿。
刚才一直表现得大大方方的陶蓁,此刻的脸色苍白,就像被外面的冷风瞬间冻住;蔡梦君看着这个亲姐姐,也是一脸的如同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但她拧着眉头的同时,眼睛里还是闪着些许怜悯的华光的。
“这人又不是物品,又不是您还没言语一声就被你刚吃进肚子里的点心,这不是您说问梦君借,我就能被借给您的。况且,别说梦君会不会同意,姐姐您也得先照照镜子,再看看我愿不愿意,您说对吧?”我索性说道。
当然,我说这话其实仅有一小部分是为了维护蔡梦君,另外很大一部分,我是真害怕蔡梦君心一软,就把我真的“借”给她姐姐,因为我真觉得这种事她很有可能答应,毕竟蔡梦君的耳根子软又对人过于的好,之前在敦盛居酒屋里明明她过生日宴请她那些大学同学却到最后一个礼物都没收到还被人集体逃了单的事情,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一进门就像是喝大了一样的蔡思佳,听了我故意放了刺儿的话,眼神一下就瞪圆了,接着她却笑了一下,故意走到我的身边,摸了摸我的脸蛋:“哎咦呀呀!臭弟弟长得挺帅,小嘴叭叭的也挺能说啊!咋的,被你姐姐我看上了,还不开心呗?那以往换成别的臭宝儿骚爷们儿,姐妹儿俩一起往被窝里钻那不都老开心了?今天我是捡着柳下惠啦?”我立刻把头一扭、下巴一甩,躲开了蔡思佳的咸猪手,结果她接下来的话倒真是颠覆了我的三观:“你没看出来啊,小臭弟弟,在咱们家,论长相儿,梦梦排第三,我妈排第二,最漂亮的就是姐姐我了。呵呵,我这死亲爹还活着呢,所以我妈你个小崽子是肯定睡不到了,我跟我妹儿长得一模一样,还比她强十倍、在床上骚十倍,现在你姐姐我倒贴你,咋的,你还不愿意?”
这番话下来,我用余光扫了张霁隆一眼,眼看着张霁隆都拿着餐巾连擦了好几分钟的嘴。
而刚才蔡思佳所说的这段儿里,除了她说自己“在床上骚十倍”的部分,其他的我可真是一点都不敢苟同。
再加上这个蔡思佳如此不礼貌的举动,让我本来就像是被浇了一桶泔水的心头又冒了一股火:“姐姐,您听说过一首诗么?‘两家各生子,提孩巧相如。少长聚嬉戏,不殊同队鱼。三十骨骼成,乃一龙一猪。’”
“操!还真是给你脸了哈!你他妈的骂谁是猪呢?”蔡思佳怒气冲冲直勾勾地看着我,立刻瞪眼对我骂道——不过还行,她多少还剩下点儿自知之明,知道“一龙一猪”里的“猪”是在损她。
“行了,你差不多得了吧!东西也吃了、果汁也喝了,人也叫你丢得差不多了,该说说你为啥今天回来了吧?”蔡励晟实在忍无可忍,勐拍桌子之后,转头咬着牙怒视着蔡思佳。
蔡思佳慢慢悠悠、摇头晃脑地转过身,看了一眼蔡励晟之后,又往后撤了两步,转身推开身边的那个侍应生,然后一屁股坐到了身后落地窗的窗台上,打了个哈欠又吧嗒了两下嘴巴,从自己的后屁股兜里掏出一包香烟和一个已经漆上了焦黄烟油锈的金边翡翠烟嘴,把香烟滤嘴塞到烟嘴里面,又从自己另一个后屁兜里面掏出一只塑料打火机,点燃后抽了两口,且直接把烟灰掸在地板上:“我说老头你啥意思?你生我要我来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可没嫌弃我吧?现在倒好,还不让我回来,我身上流着的是你的血吧?我姓的是你的姓吧?我……”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今天回来?你怎么知道,你妹妹今天要在家里见客人?”蔡励晟板着脸说道,接着又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张霁隆。
张霁隆眼见着蔡励晟望向自己,也突然放下了手里的餐巾,迭好之后也翘起了二郎腿,但他抬起腿来垫在自己另一条腿上的姿势,正好是跟蔡思佳相反的,而他之后则一直漫不经心地低着头,还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灰。
蔡思佳又抽了两口烟,接着又斜着嘴巴咧嘴笑道:“呵呵呵,老逼头子,你这说的啥话啊?我自个家,我愿意啥时回来啥时候走,这玩意除了我自己谁说了都不算吧?至于我是咋知道我家小妹儿要相亲的,呵呵呵,你也不用看张霁隆,老头子,你真甭看他!我他娘的之前想从他们隆达集团的那帮狗腿子嘴里头,打听道儿上的事儿,他们那一个个的把嘴唇把得比那银行大铁门都严实!这事儿也肯定不是他告诉我的,但你要是问我谁告诉我的,我只能说你们蓝党家大业大,人多嘴杂,并且那么老多眼睛盯着你蔡励晟呢!别管咋说,我这几年在社会上,也认识不少人,呵呵,老爹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有不少人都是我的‘熟脉子’;何况我本来就是你闺女,不跟梦梦算是一奶同胞、一腹两胎,也是从你朖子里头射出来的,那想打听点儿自家里你这个当老子的和梦梦这当妹妹的的事情,那可不是比擦个屄揩个腚还简单么?”
我被这个蔡思佳当真是搞得一点胃口都没有,而且这姐姐一边抽烟一边对着自己父亲污言秽语,我觉着我要是蔡励晟,至少会直接招呼后院端着微型冲锋枪的特勤把她先架出去。
没想到眉头紧锁的蔡励晟却极其克制,握着酒杯的手指,似乎稍微卸去了些许力气,他举杯喝了一口酒,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压着嗓子问道:“你说吧,又想要多少?”
“嘿嘿!这就对了!今天你咋这么痛快呢,老逼头子?”蔡思佳直接抢过了放在我手边的汤碗,把烟头怼在里面,摘了烟嘴,又慢悠悠地把白瓷碗放到了自己的屁股旁边,然后就说了三个字:“八十万。”
“什么?思思,你怎么又要这么多钱?”陶蓁焦虑地看着蔡思佳,“你是不是又拿去赌了?你之前不是答应妈妈去教会戒赌了么?怎么又……”
“你还问呢……”蔡励晟恨恨地说道,又看了看张霁隆,又气又羞,“我可知道两周以前,你可是前后分别跑到浚渊那儿和白塔街车炫重那儿分别问人要了一百万块钱,才两周,你就这么快就把钱都花完了是吧?借着我的名号到处溷吃溷喝,你可真是让我在外头把人都丢尽了!”
张霁隆面无表情,放下右腿后拣了几粒干果盘里的开心果吃着,也没看蔡励晟或是蔡思佳,也没多说一句话。
“嘿哟,我的蔡主席,您消息可真是够灵通的!但我就管老张大哥和那个高丽棒子借点钱咋的了?而且你说我让你丢人?我有啥让你好丢人的?是,我是顶着‘我是蔡励晟女儿’的名号,到处溷吃溷喝,但是钱是我张口借的,这跟你没多大关系吧!我能借到钱,溷到吃喝,那是我的本事,张霁隆和那个车炫重愿意借我钱那是他俩愿意!何况,张霁隆现在就坐在这,你问问他,他才借了我多少钱?才五十万!”说着说着,蔡思佳还笑着看了看张霁隆,“不过这家伙到还行,够意思,告诉虽然他就那点闲钱也不富裕,但是我不用还了;他姥姥的车炫重就给我拿了三十万,还告诉我让还的时候还他四十五万!操!我索性就在他那条街上一直吃喝到现在,他妈的,到现在我打嗝还一股萝卜泡菜味——我这是搁他那儿吃腻了我才过来的。”说着,他看了一眼蔡励晟,又看了看陶蓁,“哎呀再说了,我就要点儿零用钱花花,至于拿去做什么,我的妈呀,你就别管了。再说了,咱们现在是啥时代?赌博早就不犯法了,何况我这现在赌的数目跟过去比,那可是少了不少个呢,我现在充其量就算是小赌怡情。”
陶蓁心急如焚地叹了口气,接着问道:“是不是那个姓袁的女人又让你陪着她赌的?”
“是!是又怎么了!”没想到这个时候,蔡思佳居然急了。
“我不是让你别再跟那个女人来往了么……”
“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我告诉你,陶蓁,我嘴上管你叫妈,也就是看在我身上淌着你的血!你跟袁莉莉比起来,你到底哪点像我妈?嗯?而且说起来,我身上虽然流着你的血,但是我身上的肉可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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