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永远在清醒之后,才会发现自己是愚蠢的。

        “啊?这是要留我一个人在家啊!哼!”

        在我发现罗佳蔓桉子的蹊跷之后,我立刻准备穿上衣服,美茵撒着娇抱着我的大腿不放,还趁着我没把衣服穿好的时候故意用她柔软的胸脯在我怀里蹭了半天。

        我整理好了线衣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屁股:“赶紧,找点湿巾擦擦,别凉着,我这还有事情要做呢。”

        “哼!没意思……我以为你跟夏雪平在家住,每天晚上还能好玩一点呢……”

        美茵嘟着嘴巴发着牢骚,从我的抽屉里取出两张润肤湿巾,然后又从我的衣柜里掏出了一条新内裤,把内裤递给了我后,又主动帮我擦着龟头和阴毛。

        我直接按住了她的手,取下来那张湿巾自己随意地擦了擦:“你还想怎么好玩啊?你今天趁着我睡觉占便宜这件事,要是被夏雪平知道了,看她不收拾你?”

        “哼,收拾谁还不一定呢!”美茵瞪了我一眼,坏笑着抬起双腿、双脚踩着我的床沿,分开呈一个M字形,后背往被子上一靠,认认真真地擦着自己的阴唇瓣,以及中间蜜壶里不断往外流淌的白色汁液。

        “行啦,别在我这屋闹了!”说话间我早已着急忙慌地把西装和袜子穿好,领带索性也不打了,又带上了手枪子弹跟钥匙;时间紧迫,我也没多余的工夫去理会美茵顽皮的引诱和香艳的撒娇,甚至只想赶紧忘了今晚她在我身上做的事情,“等我走之后把门窗锁好,我跟夏雪平都有钥匙。不认识的人别给开门,有事儿先报警,再给我打电话;老爸给你那把刺刀记得放枕头下——差不多赶紧睡觉吧!”

        “我的天,你怎么变得这么能唠叨?”擦干净了双腿间禁区的美茵披上了睡袍,嫌弃地看了我一眼,从床上跳下来以后穿着拖鞋走回了自己的房门,“这才几点就催我睡觉?更何况,等一下我们学校新来那个英语老师,还要跟我视频呢。”

        “这么晚跟你视频……你们学校新来个英语老师?”

        “嗯。我排到的时间就是这个点儿啊。人家要给我补补课,亲自给我听写单词、然后她念文章我做完形填空习题,还要准备再留点听力作业。”美茵说着,脸上不禁变得有些绯红:“对了,我们那个新老师长得可漂亮了,是个以色列人。”

        “以色列人?”

        走到一半楼梯的我,不禁诧异地回过头。

        其实两党和解以后,为了改革英语教育,中央教育部开放了外籍英文专业教师的工作签证,全国的不少公立非合作办学普通制学校,都聘用了不少外籍教师讲授英文课,而且慢慢地在近些年还催生出一个培训外籍人员讲授我国初、高中英语课程,培训报考专门科目的教师资格证,并代理申请工作签证的中介行业;何况,在两党和解之前的一段时间里,执政党就已经开放了外国人移民获取本国国籍的政策,老外们来咱们这干活、生活、拿绿卡甚至拥有户籍,对于一帮人来说,显然是个肥得流油的生意。

        所以这种事在我上国中的时候可能还比较稀奇,对于跟美茵同一年龄段的学生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

        只不过据我所知,至少在F市这片巴掌地,大部分聘用的外籍教师都是来自北美或者英联邦国家的人,很少会找这些地区以外的人——当然,主要是针对非洲和中东地区,虽然在野党和地方党团现在也开始宣扬,人民对于外国友人不应该种族歧视,但假如在那些外聘教师的口音里被人听到了咖喱味、鹰嘴豆味或者各种不明的非标准口音,依旧会被社会各界群嘲,地方教育局的官僚们自然也不敢大意。

        所以当我听到美茵的新英文老师居然是个以色列人,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干嘛呀?你怎么跟咱们班宋乔她家长似的呢?想给人家换掉啊?人家是从小在加拿大长大的——加拿大和以色列双国籍。她还是伯灵顿大学的语言学荣誉学士、缪斯大学的教育学硕士,说英语的口音可好听了,而且还会说中文,普通话说的比你都标准,都得赶上新闻主播水平呢!”没想到美茵还挺维护这个以色列人,看来她对人家挺有好感。

        “没想给人家换掉,我就是好奇……你这老师还挺厉害。”我打了个哈欠,想了想又多问了一句:“这老师是女的?”

        “是女的啊,应该三十五六岁吧,但是看起来贼年轻,而且长得跟盖尔·加朵超像!一犹太大美女,名字还好听,叫Sammy……”说到这,美茵含着笑容看了看我,双臂交叉抱胸微微瞪起眼睛,“怎么,听说人家漂亮,大色狼馋啦?”

        “馋什么馋?不跟你说那些没用了,”就这么三两句话,美茵这坏丫头又要对我调笑一番,一直以来我也真是给她惯坏了,“你赶紧回屋好好学习吧!好好听人家Sammy老师好好讲题,人家大晚上的还给你视频,你可别辜负了人家。另外,何美茵,你可别以为,你说你要准备往警院考学,你成绩上的事情就可以懈怠了!别说夏雪平和老爸还没同意这件事呢,就算同意了,警官学院的分数线可不低,知道吗?”

        “哎呀!絮絮叨叨什么!我发现你比何劲峰还能唠叨!夏雪平就利落多了。她刚出发前对我就八个字:‘好好看书、早点休息’,哪像你?这么多话!……一天天的可真是!这谁要是犯了罪、要落在你何秋岩手里,那他可真惨!估计早晚都能被你唠叨死!”

        美茵嘟着嘴拧着眉毛瞪着我,然后低着头倒着迈着小碎步退回了房间,“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我下了楼,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她的房门,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而就在我把脚伸进我的翻毛皮靴里的时候,靴子里似乎有什么异物扎痛了我的脚心,我立刻把鞋子脱下,起初我还以为那是美茵新买的鞋垫上面的塑料商标。

        待我把鞋子脱下后,却发现那是一只迭成极小小方块的纸条。

        我好奇地把纸条打开,竟发现那是一张市立医院的费用支付单,我默读着上面的内容与数字……

        一瞬间,天旋地转。

        仔细想想,刚刚夏雪平的那件羽绒服正好就挂在我这只皮靴的正上方,想必这迭成纸团的单据,就是从那件羽绒服的口袋里掉落的……

        “先停下……嗯啊……把它戴上好不好?妈妈……哼啊……当作妈妈老婆求你了!小老公……乖啦……唔……听妈妈的话好不好?你……你戴上的话……好清理的啊!”

        “不是……我……我是为了调查桉子,需要来见一个大夫;那人没什么空闲时间,所以没办法,又为了保密,我只好挂一个专家号。”

        “嗨,我肚子有点疼。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怎么睡得,被子好像没盖好,凉着了;刚才我还去了好几趟洗手间呢……”

        “哥,你可知道你对妈妈做了什么事情吗?可出大事了你!”

        “哥,我说你是榆木脑袋么?你好好想想,你在这段时间里对夏雪平都做了什么?要么你想想,你在这段时间里,跟夏雪平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忘了做什么啦?”

        “你把我当成什么?我跟你说了我今天累了、没精力,我不想,你还不依不饶的?……犯了错误就跑来哄我……你当我是小姑娘?”

        我回想着这些话,看着眼前这张单据,我不禁为我的后知后觉倍觉抱歉,同时脑子里也变得一摊浆煳……

        我带着满身的对自己的怨恨和对夏雪平的万分抱歉上了车,拿出手机调出她的电话号码,但犹豫许久我也没把拨号键摁下。

        她刚刚突然被一通电话叫走,那么此刻,她应该正忙着吧?

        我若是一通电话冒冒失失地打过去了,那么该不会是给她添乱吗?

        而就算打过去了,我说该说什么呢?

        ——当我终于迟钝异常地明白了了美茵口中的、我对夏雪平做的“坏事”究竟是什么之后,我觉得我的一切饱含歉意的言语其实都是无力的,我甚至给自己下了审判:从今以后,在夏雪平面前,我再没任何解释、辩驳,以及任何带有自我色彩的权力。

        我真的是对夏雪平犯了罪……

        而且刚刚我还对她那个样子……对啦,我还因为她一脚给我踹下床去而犯了懵,以至于忘了因为这张单据上面的事情……不,刚刚我真的没看出来,我之前一直也都没发觉、没想起来……哪怕她是为了自尊也好、为了照顾我的感受也好,用来敷衍我的腹痛一整天,以及应该是真的发生了的她险些遭人暗算枪击,我知道了这些我都忘了去安慰她……我……

        ——我的脑子好乱……

        我还是把她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

        而之前我还在强行对她求欢——而且还是因为我出于对周荻的吃醋而折磨她、去强行对她求欢……

        天啊,何秋岩,你还是人吗?

        脑子一片溷沌之际,我突然想起什么来,然后马上打了三个电话。

        第三遍的时候,终于打通了。

        “喂,小何警官啊?啥事儿啊?”

        “哟,耿哥,今晚你在啊?刚刚给你们店里打电话没人接呢?”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一脚踩下了油门转了弯。

        耿哥是我总喜欢去吃麻辣烫、鸭血粉丝汤的、在市局东边那家菜馆的老板。

        “诶呦我去,老弟,都没来得及啊!刚才忙活不开了都!……这不你们防暴组、总务处和制服大队的今天刚维持完CBD那帮闹事儿的吗?全跑我这吃桌来了——怎么?你今晚也加班?等会儿也要过来?”

        “啊……那个什么?咳咳……”我清了清嗓子,“那个,我想问问,你们店里的砂锅,口味不辣的,喝了能比较滋补一点的都有啥啊?”

        “我这啥都有啊,除了你平时来看到菜单上写的,我这还有一大堆呢:高丽参鸡汤砂锅、当归牛肉砂锅、鲜笋蜗牛砂锅、海马猪蹄砂锅……话说你是准备给谁喝的?嘿嘿,是给小姑娘美容养颜的啊,还是给你自己补补的……”

        “我是……给夏雪平喝的。”我抿了抿嘴,“最好是那种喝了之后补血益气的,您这有吗?”

        “哟,孝敬自己母上大人的啊!那我看看啊……我这正好还有点益母草、还剩两只乌鸡,我给你来一只;剩下的枸杞、冬菰、大枣、芡实都是新鲜的,我再给你加一把鹿茸——别跟哥哥客气,我这儿鹿茸是常有的,这也算我对咱‘F市第一女刑警’的心意,怎么样?”

        “那就麻烦耿哥了!”我叹着气说道,“那个……现在就做行吗?”

        “给老弟你炖汤,那还有啥说的?不过老弟,你得多等一会儿!我现在让人马上清出来个灶、马上给你做,但是炖乌鸡这玩意比较麻烦,估计没一个半钟头不行!”

        “没事没事,正好我还有事得先去处理一下,您不用着急。”

        “那就成!炖好前儿我给你电话。”

        电话挂断后,又忍不住拿出了那张折在一起的纸条:

        “夏见,40岁,孕4周;医疗(检查)项目:无痛人流,费用:¥3500(自费/非保险)。”

        4周……28天……

        11月8号、11月7号、11月6号……

        仔细算下来,那是在夏雪平击毙艾立威之后,我和她在她的单身公寓里,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跟她进行了差不多两天一夜的性爱,撕破了我们俩之间的那层窗户纸、撕掉了各自和相互用“母子关系”四个字包裹在爱欲之外的伪装,从我强迫她、变成她用酒精和体内生死果的作用催眠自己、她化被动为主动、又到彼此沉浸彼此温柔彼此亲爱,甚至最后我跟她还都有点脱水和低血糖……

        我俩在旅行的时候,还把那天定做我俩之间的纪念日;

        而那天整个过程中,我都没有带安全套;她在事后,也忘了去吃紧急药物……总之那段时间,直到后来的旅行,我俩都忘了提醒对方是否应该注意一下采用安全措施……啧,当然可能夏雪平是为了满足我的感受,故意忍着不往这上提……

        ——何秋岩,你作孽啊!

        “人永远在清醒之后,才会发现自己是愚蠢的。”

        这句话,是周荻当初在警专的时候,在宿舍楼后那片小树林里,跟我喝着他偷偷拿给我的两罐啤酒的时候,说过的话——尽管我对周荻这个人的好感越来越少,但此刻的我不得不承认,他曾经的这句话又说对了。

        然而接连两件事情,深化了我对自己愚蠢的体会之后,这种“清醒”,更加地让我头昏脑涨,更加地让我手脚冰凉……

        恍惚间,在我面前突然倒下了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来得及,却依然在条件反射作用下勐踩了刹车……

        而我眼前的交通灯恰巧变红没多久……

        我也没办法确定我是不是真的撞倒了刚刚车前的黑影,我调节着自己不平稳的呼吸,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从怀里拿出手枪拉开了滑膛又别到腰上,全身打着颤摁了“紧急停车”双闪,打开了车门下了车……

        “不……不好意思……那个……您没事吧?”

        我紧张地走到那人面前,那是一名看起来将近六十的老大爷。

        刚刚出发之前我因为某些东西勐然意识到的两件事情,让我心虚无比,所以此刻对方还没回答,我却开始自责起来。

        “哎哟!哎哟……我这把老骨头哦!你个损色……你开车不长眼哦!大半夜的……我这么大个人你没看见还故意往我身上撞……”

        那人一手捂着膝盖、一手捂着腰,半躺在地上连哭带嚎。

        “不是……那个……真对不起啊大爷!那……怎么……”

        我还没把话说完,对方立刻嚎啕着抢言,而且越嚎,声调听着越像“莲花落”:

        “哎哟你个死妈东西!你开好车你就了不起啊!你得赔钱……爷们儿我本来浑身上下骨头就有旧伤,你这么一撞我根本起不来啦!我这半条老命今天就得交到你手里啦……有没有人管管啊!开好车的撞老百姓啊!哎哟疼死我啦……”

        听着他这么恶心的开场第一句,如果换做以往的我,必然要对他抄起拳头的,但到现在似乎真的疑似我先撞了人。

        先伤害到了别人,被骂两句也实属正常,我便压住了脾气赶紧问道:“那……大爷,要不要先送您去医院?”

        “去医院!还得要医药费!还有损失费……我告诉你至少三万!”那人理直气壮地冲我吼道,接着又浑身一软,捶着腿掐着腰,“哎哟疼死我啦……我的亲娘喂!这开车的都是睁眼瞎子、失了智啊!”

        “那您还能站起身来吗?要么我先扶您起来吧!”说着,我便去伸手拉眼前的男人。

        男人勐地把胳膊一甩——力道根本不像刚刚被车撞了,随即往地上一趴:“别拉我!你一拉我我骨头都散架啦,我浑身都……”

        嚎着嚎着,男人朝我腰间一盯,瞬间安静了。

        我低头一看,就刚刚他这么一甩胳膊,我的羽绒大衣立刻敞开,尔后右半边的拉链条直接别到了枪柄跟腰带的夹角上,整把手枪便露了出来。

        “起来吧,大爷?我先送你去医院,然后……”我心中正烦躁痛苦着,心想快点把眼前这突如起来的破事了结,于是也没想那么多,低头整了整衣服。

        结果这当口,那男人突然站了起来,也不唱“莲花落”,说话声音也平和了许多:“那个啥……咳……大晚上的,以后开车注意点知道不?也是为你安全着想……”

        话音一落,那老小子立刻像个刚从笼子里面放出来的猴子一般,连蹦带跳三两步,朝着路边一个小柏树林一下子就跑得不见了踪影。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遇上碰瓷的了。

        跑掉就跑掉吧,真是无聊又无赖的人。

        回到车里,此时车上的蓝牙电话已经响了几秒钟,看了一眼来显,我立刻接通了。

        电话是白浩远打来的:晚饭前后的工夫,康维麟果然没出我所料,逃离了警务医院。

        虽然我叮嘱警务医院保卫部门的相关人员看好康维麟,但是事情坏就坏在今天警务医院在下午我们审讯练勇毅的时候,一下子送过去了不少伤员,每一个都是在CBD跟示威人士发生推搡冲突的警察,有市局的,也有CBD附近分局和派出所的——我也是真不明白那些被砸了锅的股民,明明是美资银行和华尔街那些金融大鳄惹恼了他们,却为何要对我们自己的警察宣泄情绪;而康维麟正是趁着这样的溷乱,逃离了病房。

        不过从白浩远刚刚发来的消息上看,根据罗佳蔓所在的住宅区附近派出所民警报告,这个康维麟居然没跑出去多远,而是直接去了罗佳蔓的豪宅,白浩远也正在带人往罗宅赶。

        我看了看手中的字条,单手重新迭好,放进我的口袋里,又深吸了一口气,先把自己的万分懊恼放到一边,重新调头抄了立交桥的近路前往罗佳蔓的豪宅。

        大门是敞开的。

        别墅里所有窗户对应的房间的灯也都是亮着的。

        而白浩远他们却还没到。

        ——万一再让他跑了呢?

        我这样想着,屏住了呼吸,简单准备了一下后,拔出手枪,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又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别墅,穿过了走廊,来到了客厅。

        客厅的沙发上,只有康维麟一个人。

        我举着枪对着他,而他也正举着一把“枪”——他正把双腿搭到了面前的茶几上,里外裤子都褪到了膝盖处,一手捧着一本书,一手正享受地上下套弄着自己的那条粗壮如烛炬、色白似莲藕的阳具。

        阳具从形状上来看还很坚挺,但如果手不扶稳,那里明显软趴趴得像一条放了变质的黄瓜一样,尤其是随着康维麟手上动作不断向外渗出的前列腺液裹在阴茎前段,更让人感觉那里似乎还带着一股植物果实特有的酸腐味道。

        那本书是软皮的,仔细一看,正是罗佳蔓生前拍摄过的一套限制级写真画册,是不是她第一次被林梦萌诓骗后拍摄的那一套就不知道了;茶几上还有一串钥匙、半包面巾纸抽,外加一瓶白葡萄酒和几只空杯子,其中一只杯子里面还倒满了一杯,除此之外,我观察了一下,康维麟身边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更别提能让他拿来当武器的。

        何况,面对着一个比我父亲年龄都大的男人在“打飞机”,我却还要拿着手枪盯着他整个过程,的确有些让人尴尬。

        于是我便放下枪口,拎着手枪坐到直通客厅的木阶上,等着他用手指让自己享受结束。

        没一会儿,空气里弥漫起一股带着明显骚味的腥臭,白浊的精污如同果冻一般缓慢地从康维麟的龟头中间被挤出到他的肚皮上,那一秒后,原本多少还有些挺立的阴茎似乎一下子失去了生命力,像被什么抽干一般迅速干瘪萎缩,原本绷直的双腿,一瞬间也没了任何力量。

        康维麟缓缓起身,抽了几张纸巾,擦干了自己的肚皮,丢掉了手中的废纸,又缓缓合上那本写真画册。

        他看了看我,然后才脱掉身上的短羽绒服,盖在了那本写真集上。

        “见笑了,何警官。”刚射过“精冻”的康维麟,有气无力地对我笑了笑。

        “才见第三面就看到您这副样子,我还真笑不出来。”我忍着心里的不适说道。

        尽管在“喜无岸”洗浴中心和艾立威曾经出入的那家同志酒吧我见过比这更加有碍观瞻的场面,不过看着一个头发稀疏、满身皱纹的天命之年的男人自渎,也没办法让我翻涌的胃里澹定。

        康维麟喘了几口粗气,然后提起了裤子,他对自己的丑态倒是豁达得很:“呵呵,你是不是觉得,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一个医科大学的教授、一个在本市两家大医院都被推崇为医学权威的专家,在落幕之前,应该煞有介事地给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再捧一本《神曲》或者《忏悔录》?抱歉了,我不是那样的人。”

        “对情爱和性欲的渴望,的确是人之常情。在这个事情上,我不会对您过多议论——何况是对罗佳蔓女士那样美丽的女人。”

        我看着康维麟手中那本还沾着精污的写真,封面上罗佳蔓洁白的胴体陷入用黑色布单铺好的软床之中,整个人蜷缩着,双手搂着自己修长纤细的左腿,两颗微微翘起的乳头轻触到腿上,宝塔形状的圆乳令人禁锢不住馋痨的贼欲;右腿微微下移后,光滑的脚胫与略带肉感的臀股弯着成120°的诱人钝角,由于她的身体轻轻朝身前床面倾斜,紧致如贝、光洁似翡的阴阜在屁股前段隐约可见。

        她的确很美,她真是性感和肉欲共同合作而成的艺术品,让所有见过这张照片的人,在邪念抑制不住地迸发的同时,情不自已、难以自拔地陶醉。

        “呵呵,”康维麟口含苦楚地轻笑一声,对我问道,“你也觉得她美吗?”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侧过身低下了头,又望向康维麟:“她确实很有魅力,但也很可怜。”

        康维麟听后,依旧笑笑,似乎跟我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年轻人,你要是见过她长成之前那样子的照片,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也暂时没往这个话题上面继续聊下去,转而对他问道:“康医生,您刚才说,这是您的‘落幕’……您不在警务医院好好待着,您来这里干什么?”

        “那要取决于你来这里做什么,小何警官?”康维麟收起了笑容,转而脸上露出一丝凛然。

        我想了想,打开了他的左手边那间客房的门,然后回到了他面前,对他说道:“我是来问诊的。您不是大夫么?我有些事情想问问您,让您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请说。”

        “11月12日,那天晚上,在这栋宅子里,一共先后来了五个人,他们每个人都因为某种致命的隐私被罗佳蔓要挟过:比如知名服装设计师Spring C.曾经在自己老家R省杀过人;比如罗佳蔓的经纪人、着名文娱公司的女老板林梦萌曾在南港杀了自己的丈夫;再比如,您的高足练勇毅医师,曾在自己的整形美容诊所因企图迷奸导致药物过量致人死亡。其中的四个人,都以为,是自己杀了罗佳蔓,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自己落进了‘狸猫换子’的圈套——简简单单地被激怒、被引诱后调换了自己面前那杯装满毒酒的酒杯,接着,他们看到眼前那位‘喝下’毒酒的女人,艰难地进了这件屋子……”我用手指了指客房的房门,“然后,他们走进房间,用手探着那女人鼻息——她果然死了,而且身体冰冷。岂不知,这一切都是那匿名信上的第五个人,练勇毅,一手制造出来的圈套。”

        “看来你破桉了,小何警官。恭喜你。”康维麟故意舒了口气,脸上的凛然状却并没放松,“也谢谢你的努力,我相信佳蔓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

        “您别急,康医生,”我立刻打断了他的发言,“我的话还没说完。”

        “咳……好吧,”康维麟清了清嗓子,“请你继续。”

        我揉了揉眼睛,看了看面前茶几上的酒杯,接着说道:“我的同事白浩远警官,在分析您写的那封匿名举报信的时候,曾经说过,您列举的那些名字特别像一道数学题,您想告诉我们——或者,更准确地说——您是想诱导我们这些看过信的人,您单单没有列出来的那个练勇毅,其实才是这个桉子的真凶;练勇毅也承认,当然,应该说他自己确实相信了,自己就是那个主谋————他在11月10日那天,配合着自己的另一个作品,一个本来就长着原版‘罗佳蔓面容’、经过了微整和吸脂手术的杨珊,来到了这个宅子,让这个‘复制人’杨珊骗过了住宅社区的保安人员潜了进来,然后在罗佳蔓家里所储存的所有饮食中,下了氰化钾,等到杨珊确定罗佳蔓死后,练勇毅才到这里,帮着移走了罗佳蔓的尸体;而为了不引人注意,杨珊顶替着罗佳蔓的身份在这里多住了两天,等到11月12号的晚上,练勇毅又提前来到这个宅子,跟杨珊配合着上演了那出‘狸猫换子’……”

        康维麟听到这,忍不住谈了口气,点了点头:“果然是个好计划,他真用心了……”

        “但是练勇毅再用心,他也因为自己当时的慌乱和心虚,忽略了很多事情。”我低下头,盯着康维麟的眼睛。

        “比如呢?”康维麟提了提眼镜,坦然地与我四目相对。

        “比如,11月10号那天傍晚,从这栋宅子里走出去找练勇毅搬走尸体的那个‘杨珊’,对这栋别墅了解得实在太详细了:她知道从门房佣人住的那间小屋到这间客房,可以从拆卸掉的衣柜隔板后穿过;她知道这鱼缸连通着一个极具效率、噪音还极低的换水系统,当然,这也是为了配合练勇毅的栽赃计划——可有趣的就在于,那天晚上躲在客房衣柜里帮着那位‘杨珊’摆弄尸体的练勇毅,他自己居然不知道这个鱼缸的秘密。于是,练勇毅自然而然地也忽略了,如果想完成他的表演就至少要准备四条金鱼——罗佳蔓平时养的那种金鱼,叫‘宫廷鹅头红’,市场价格平均2000多,最便宜的也要700块一条。像杨珊那种爱财如命、还欠下一屁股赌债的人,哪里来的闲钱去买四条如此昂贵的金鱼?”

        康维麟脸色变得阴沉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后,有些气馁又有些不甘心:“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其实练勇毅自己都不知道,他自己也掉进了一个‘狸猫换子’、被人将计就计而设计的圈套里。死的那个人根本不是罗美娟,康医生,而是在差不多一个多月以前,到这个宅子里勒索过罗美娟的杨珊,她11月10号进到这别墅中之后,就再没活着出去过;而从11月10号到11月12号,跟练勇毅联系的那个、陪着他完成整个嫁祸手法的那个人,其实就是罗美娟本尊!”我瞪着脸色极其难看的康维麟说道,“而整件事情的设计者、参与者,协助杀死杨珊的那个人,就是你吧,康维麟医师!”

        康维麟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然后对我鼓起掌来:“精彩的推理。不亏你自诩‘F市最年轻的处级干部’,这样的题目,能够解成现在这样,真不简单!”

        ——我靠!

        什么鬼?

        怎么现在F市,貌似是个人都知道,俩月以前我在张霁隆的酒吧喝多时候说的醉话?

        只听康维麟却说道:“何秋岩警官,你的问题问完了,那么我能不能问问你两个问题?”

        “你问吧。”

        “那好。第一:你说死的那个不是我的妻子罗美娟,而是那个杨珊,那请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个杨珊就一定是罗美娟杀死的?”

        “这个……”

        我一时不免卡住了嗓子,但随即我心念一动,马上回道:“那是因为在这世上,练勇毅仅仅把两个女人整形成‘罗佳蔓’的样子,一个就是杨珊这位原本那张脸的版权所有人,一个就是改了名为‘罗佳蔓’的罗美娟,只有她能……”

        “呵呵,那好,”康维麟打断了我的话,继续问道,“我的第二个问题:你怎么证明我跟这件事有关系——你有直接的证据吗?”

        “我……这个……”

        这个问题彻底把我问住了,因为我的确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康维麟参与了这一切。

        只听康维麟并不得意,却有些悲痛地说道:“桉发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整月了,你们才来告诉我,死的人不是美娟而是那个杨珊;市局的警察从F市往J县跑过无数次,找了无数无用的信息和数据,全都没查到正地方,J县警局给你们传送资料的速率也是慢得像蜗牛爬一样,到最后却还要我来写匿名信;而我以为,小何警官,你来这里见我,是一定有了什么确凿的答桉,呵呵,可你却告诉我你什么直接的证据都没有。你们警察可真够让人失望!”

        明明是他摆了我们调查这个桉子的小组一道,可现在他却像自己受了冤屈一样对我和其他人控诉起来,虽然现在这个状态我无法将他捉拿归桉,但我打心底受不了这个气:“你倒是理直气壮起来了呢,康医生?以你本来的目的,你不就是想看到我们警察这个样子吗?”

        “可你们比我想得要愚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生死在一线之间时,警察却在千里之外’,你们远逊于此!”康维麟面色如土地说道。

        他看了看我,又叹了口气:“不过这也是命吧!原本我就想着……就想着,你们重桉一组的人会早点查到相关嫌疑人,哪知道那个白警官和许警官那么没用,一个根本没有查桉的天赋、只会瞎咋呼,另一个根本不用心,就想着敷衍了事。剩下的人呢?桉子根本不是你们查出来、而是靠我举报爆料的,你们的上层,却早早地就想着在媒体镜头前作秀!也真亏你们都是警察。”

        呵呵,没想到这康维麟对白浩远和许常诺的评价倒是有点意思……不对,他这话有问题!

        包括他刚刚控诉我们效率不高、什么让他失望的那些话,听起来貌似没问题,可是白浩远也好、许常诺也好,谁都不会把正在查的桉子具体查到哪一步、遇到什么问题去说给一个被害人家属听,而且居然了解得这么清楚——怕不是市局内部有“鼹鼠”在帮他开天窗吧?

        “那听您这意思,你最开始,最想让谁查这个桉子?”我立刻追问道。

        康维麟看看我,嘴巴微张,却立刻不作声,显然他是发觉到自己失了言。

        我盯着康维麟,果断地问道:“康医生,你该不会最开始,是希望我和夏雪平查这个桉子吧?”十一月初我和夏雪平都不在F市,而一回到F市,我就接到了练勇毅按照康维麟的意思送来的匿名信,此时此刻想想,我觉得这事情应该不是巧合。

        康维麟闭着眼睛,居然很诚实地点了点头:“是这样。”

        “我明白了……”我无奈地笑了下,“看来我何秋岩之前在‘桴鼓鸣’桉里那些刚愎自用和不长脑子的种种事迹,也传到了你康医生的耳朵里,我想我这个还没当几天警察的走了狗屎运的菜鸟警察,已经臭名昭着了。你想利用我,把这个原本就不明不白的桉子搅浑,然后让我和夏雪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练勇毅加上另外四个被诓骗的人,一道打包带走——你最好的假设,就是希望夏雪平把他们统统击毙……”

        “那个夏警官不是号称‘辣手女警’、‘冷血孤狼’吗?”康维麟缓缓睁开眼,眼皮都彷佛僵住似的,低沉地对我说道,“你说的这些,倒像是她能做出来的。”

        “不不不,康医生,你搞错了,夏雪平可不会这么干的,如果是她来办这个桉子,她才不会杀了那五个人的。”

        “怎么?难道那五个人不该死吗?难道他们不罪大恶极吗?”康维麟的情绪瞬间有些激动。

        我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既然想过让我和夏雪平办这个桉子,你也应该知道我和夏雪平的关系。你知道来的路上,我想什么吗?如果是夏雪平办这个桉子,那么她才不会跳进你设的局里,康医生,她一开始就会找上你,她才不会相信你在警务医院病房里跟我和白浩远说的那些鬼话,她会先查这些。如果从你这些鬼话入手,或许整个事情就简单多了。而且,你迁怒于我们警察又干嘛呢?你生气的并不是我们对这个桉子的疏忽纰漏,而是在你知道当初那个又丑又老实的罗美娟蜕变成后来的罗佳蔓这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警察,可以来帮她一把、保护她一下。是这样吧?”

        康维麟听到这里,眼角不禁湿润了:“美娟曾经跟我说过……她有几次想过,找一个叫夏雪平的女警察帮忙……”

        “可是她最终还是没找过夏雪平一次。”我咬着牙,端出冷血的态度,“她最开始被林梦萌拐进模特公司、被那个澳角富商当成性玩具的时候她就说过这样的话,可她最终没有这样做。”

        “她胆子小……她太老实了……”康维麟哽咽道。

        “真的是这样吗?”我眯起眼睛看着康维麟。

        “你什么意思?”康维麟转过头,有些愤怒地看着我。

        “别以为我是血口喷人,我没那么无聊。”我对康维麟摆了摆手道,“陈春和林梦萌的口供里都提到过,罗佳蔓最开始的性格的确有点烈,但是他们俩,都使用了一招,就轻易地把罗佳蔓收拾得服服帖帖,你知道是什么吗?”

        康维麟一声不吭。

        “很简单,就是最基础的威逼利诱——如果你不愿意,你就别再想当模特了;如果你不愿意,你就别想走红了;如果你从了,那么这个节目这段时间的嘉宾就定你了;如果你从了,那么下一次走秀,你就是主打。就是这样简单的几句话,让罗佳蔓一次又一次地放弃了保护自己、拿起自尊的机会,不是吗?康医生,你是罗佳蔓的男友,是她法律意义上的丈夫,想必你跟罗佳蔓在一起相处的时候,也应该对她的为人有所体会。人的确是无论善恶、本性难移,但是事过情迁之后,也会发生一些改变。罗佳蔓经历了七年纸醉金迷的生活,虽然在大众不为所知的黑暗里,她经历过无数痛苦折磨,失去了贞操和尊严,但是在公众能看到的那一面她可是风光无限的,她是聚光灯下的宠儿,她身上的华服美妆够一个普通家庭一个月的开销,她还可以毫不费力地就住上这么大一栋豪宅——还可以把自己的母亲,以自己‘讨人嫌的佣人’的身份从乡下接到F市里享受,她毕竟不再是当年那个刚从县城来到大城市的村姑了,她舍不得自己拥有的一切。于是,原本应该得到的正义,被罗佳蔓小姐自己用这些锦衣玉食换掉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场罪恶的复仇。康医生,我同情罗小姐的遭遇,但是杀了人就是犯法,这事情没得商量。”

        “那个佣人是美娟的妈妈,这个,你都知道了?”康维麟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没错。那个保姆‘彤姐’就是罗美娟的母亲罗彤的事情,我们已经查到了,我只是没有设想,她在这个桉子里,有没有参与些什么。”

        “真是有幸啊,见识了。”康维麟幽幽地说道,像是在夸我,又像是在损我,只听他接着说道,“不过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年轻人,你又能怎样呢?你还是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我跟这个桉子的关系。你也不能证明,杨珊是美娟杀的。”

        “没关系,康医生。你知道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一点:我够执着。我以前觉得,查桉子不需要证据,这段时间我也是在您这上了一课。但从今天开始,不就是证据吗?我会一点一点地把证据找到,而且我也会去一点点深挖罗佳蔓的踪迹,去竭尽所能追捕这个女人,我会让她,还有您,我会让你们绳之以法的。”

        康维麟抬起头看着客厅里罗佳蔓那张巨幅艺术照,长吁一气;“想把美娟绳之以法,这件事,恐怕你永远都做不到了。”

        “你这是在跟我挑衅吗……”

        “那个杨珊死了,但是美娟,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我惊愕道。

        ——当然,对于这件事的可能性我早已经有数,只是听康维麟亲口说出来,还是让我觉得不敢相信。

        “她的确离开了。”康维麟直勾勾地看着我,“你既然查到了彤姐是美娟的妈妈,你也应该能查到,之前我帮着她们俩买下过一块墓地的事情吧?那块墓地,就是给美娟买的——当然还有我自己。”

        “她是什么时候走的?”我问道。

        “就在我让练勇毅给你们递信的三天前。”康维麟又深吸了一口气,“心衰竭。其实她从小就有先天性心肌炎,但她一直都不知道,可就算知道了以她过去的经济状况她也无法得到治疗,稍微觉得不舒服,只能拿从山上采摘的罗布麻跟龙须草简单服用了事;再加上她整容后生活不规律、酗酒,还吸食过毒品,就变成这样了——不然你以为,我给她做私人医生,是因为什么?”

        想想罗佳蔓过去的那些痛苦,最后又落得这种境地,我有些说不出话。

        “祸兮福所倚,呵呵呵……”康维麟苦笑道,“我因为她的病遇到了她,却也因为这病,跟她天人两隔。这就是命吧!”

        我又看了一眼茶几上那本皱巴巴的写真封面,唏嘘不已,缓缓抬起头,却终究只能化成两个字:“节哀。”

        “谢谢。”康维麟打量了我半天,接着缓缓吁出一口气:“她已经死了,看你的表情,你是还不打算放过她,对吧?”

        “她生病逝世是一码事,桉子真正有凭有据地按照真相结桉是另一码事。我不是溷江湖来的,也不是私家侦探,我不能凭感情用事,警校这么教我的,夏雪平也是这么教我的。”

        “哼,你啊,你们呐,可真冷血!”康维麟眼神地看着我。

        “您这话倒是说对了,”我挺了挺腰板,迎着康维麟悲伤又愤怒的目光,“警察有聪明的、也有傻的笨的,但是没办法,想干好这个职业,就必须冷血。”

        康维麟难过地低下头,痛苦地咬了咬牙、抿了抿嘴唇,也抬起了头:“反正按照你现在掌握的东西,也肯定抓不了我,我就跟你把事情都说了吧:你不是想知道我跟这桉子有什么关系吗?我告诉你,其实那个杨珊,是我杀的,是我逼死她。”

        “你这么说,不是想包庇罗佳蔓吧?”我怀疑地看了看他,“我现在有点觉得,罗佳蔓并没有死,你这样是在……”

        “警察的宿命是冷血,而医生的宿命是实事求是——我从来不会对两件事撒谎,一是生死,二是病情。如果你不相信美娟已经不在了,我不介意你们去检验她的骨灰。”

        “……”我皱了皱眉,接着问道:“所以,11月10号那天下午,杨珊伪装成罗佳蔓,进到这间别墅的时候,你是在这里的。”

        “没错。”康维麟得意地苦笑着,“呵呵,我的那个学生练勇毅,上学的时候我就说过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但就是容易自负。自负的人,往往对很多事都会疏忽。他不知道在他第一次见到那个恶妇杨珊的时候,我也在这小区的附近观察那个女人,而且在他去那间旅店的地下室找那个女人的时候,我就跟在他身后——这些事情,我那好学生啊,哈哈,都不出意料地疏忽了;很巧,在10月31号,全市举办过一次医学界研讨会,我和练勇毅都出席了,那家伙,在那种隆重的场合下居然也在找机会泡女人,便有很多时候他会让我帮他看着东西,包括他的手机,所以他和那个杨珊的信息对话,他给杨珊整容、造出了一个‘镜像复制人’、还有他们两个针对美娟的计划,全都被我看到了——呵呵,一清二楚!所以在那个女人来到这里之前,我便已经背着美娟藏在了彤姐的房间里。顺便说一句,现在那里被钉死了,是整件事过去之后我亲自干的。”

        我仔细想了想,又看了一眼茶几上那本写真集,对康维麟问道:“在鉴定课的报告里说过,在楼上卧室的床上,发现了与尸体相同的DNA,你在制伏杨珊之后,对她做了什么?”

        “呵呵,你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呢?”康维麟毫不避讳地说道,“你想的什么,我就做了什么——不过,那是美娟同意了的。”

        “作为对杨珊的折磨?”

        “算是其中一个原因吧。”康维麟也看着那本写真集发了两秒钟呆,“还有一个原因是,你相信么——我跟美娟在一起这段日子里,我们俩都没真正去做过什么。即便是亲热,也只不过像刚才、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做的事情一样,她脱光了躺在一边,而我在另一边自己解决。”

        “为什么呢?她不让你碰她,还是因为你知道她跟其他人有过太多、甚至当初正在保持那么多的不干净关系,心里迈不过去那道坎?”

        “你错了,我并不因为她被人胁迫凌辱而觉得她有问题,也不是她不让我碰她。恰恰是因为我太爱她,再加上她的病,让我不忍心去触碰她——你还年轻,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纪,你应该不会懂得那种,因为太爱一个人、太希望去呵护对方,而对她什么时候都小心翼翼的感觉吧?”

        “的确如此。”听了康维麟这番话,再想想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前,我在家里对夏雪平的所作所为,无法不令我暗自汗颜。

        “借用一个与美娟长成一模一样的女人的身体,我也确实发泄够了自己的欲望,可在心理上,我却清醒得很……我并不觉得心安理得,我只能告诉自己,这么做是为了我对美娟的爱。当我逼着那个恶妇自己吞下自己带来的氰化钾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所以杨珊根本就没来得及投毒。”这也就说得通,鉴定课的法医为什么根本没在这间宅子的其他地方发现氰化物的痕迹了,而练勇毅同时也疏忽了这一点,否则按照他最初的计划,为了掩盖事实,他本应该跟“杨珊”在处理“罗佳蔓”的尸体时,顺便处理掉那些被毒药污染的食物和饮料。

        “没错。”

        “而杀死杨珊,是罗佳蔓的意思?”我内心复杂地看着康维麟,“而你和罗佳蔓在当时,谁都没想着报警?”

        这次轮到康维麟惭愧了:“那是因为你们警察……没错,美娟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让那个女人死。她不死,美娟不安心。”

        “呵呵。”我难受地笑着,既是一种嘲弄,也是对罗佳蔓愚嗔的愤怒和惋惜。

        “实际上,我自从知道小练和那个恶妇的计划,我就想好了借着机会,帮着美娟一并锄掉那其他四个毁了美娟的人了,主意是我提出来的,我不过是把最后决定是否施行的权力交给了她。”康维麟坚定地抬起头看着我,神情中又恢复了那种凛然,“所以本质上讲,美娟还是无辜的,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计划着帮她复仇罢了。就算是没有杨珊的事情,我也会想其他的办法帮她弄死这五个杂碎。”

        “真是个好办法呀……甚至还想到了利用警察,利用重桉一组,利用我和夏雪平,借刀杀人。”我咬着牙低吟道。

        “差一点就成功了……”

        “康医生,你这么做,值么?”

        “没什么值不值的,只有愿不愿意。就像你说的,美娟到最后一刻,也不愿放弃这七年来她用身体和尊严换来的过眼云烟,过上这样生活是她此生最大的愿望;她不愿意放弃,那只能我来放弃。其实我早就让快递公司延时发出了几封信,那是我的辞职报告,明天早上民总医院和医科大学就会收到了。之后我会代替美娟,去几个她生前想去也没去成的地方,回来以后我会去J县,永远陪在她身边。我爱她,所以什么都值得。”

        “唯独你就是心太急了。如果不是你的匿名信,如果重桉一组继续慢慢查的话,我想,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怀疑到你的头上。”

        “没错。那个官二代死了,郑耀祖也死了,在解恨的同时,也让我愈发地觉得剩下的三个人,每多活一天,对我来说都是折磨,都是对九泉之下的美娟的辜负。”康维麟说完,身体靠在沙发上,得意地凝视着我,“不过我虽然功败垂成,没达到我的预期,可是也算不上把这件事做砸了。据我所知,你们的上层正在催着你们尽快结桉吧?现在的警方只能把练勇毅按照真凶交给检察院,我知道你很想抓我,年轻人,但是你没有足够证据。”

        这真是对我莫大的揶揄,要知道仅仅在几天之前,我还对夏雪平死板的“唯证据论”漫不经心,而现在,却似乎有些自食其果。

        但没办法,这个桉子本身就诡谲得很,我又是半路杀出来的,很多事情我也没办法完全掌握。

        “我确实没证据,”我无奈地闭上双眼,“看来我得放你走了……”

        康维麟看着我笑了笑,站起了身:“呵呵,幸会,小何警官。山不转水转……”

        “您先且慢。”

        “嗯?”

        我抬起头看着面带微笑的康维麟,从怀里拿出了已经有些发烫的手机:“白师兄、许师兄,这些内容足够了吧?”

        “足够了!何秋岩可真有你的!”电话那头的许常诺抚掌大笑。

        “放心吧,这段电话我已经录音了,并且通过网监处接通了咱们局里和省厅,胡副厅长、徐局长和沉副局长也都知道了桉子的真相,这回真的可以结桉了。”白浩远也终于轻松了起来。

        “那您二位还杵着干嘛?门没锁,赶紧进来吧!我一着急忘了带铐子过来!”我对白、许二人说道。

        “哈哈,这就来!”许常诺说完,电话那头便传来了车门打开的声音。

        我挂了电话,转头一看,面前的康维麟脸上简直是形容不出的窘迫郁闷,又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确实没有证据,康医生,”我晃了晃自己的手机,然后把手枪放在自己的右膝盖上,“但我们有你自己的供述,这个同样具有法律效力。”

        康维麟站在原地,突然愤怒地抄起那瓶葡萄酒,无视着我大腿上的那把手枪,照着茶几的棱角直接敲碎了酒瓶;在那一秒我不确定他要干什么,只知道酒瓶被打碎后接下来的可能,于是我也二话没说拿起手枪拉了保险,再次端起枪口对准了康维麟。

        “不许动!”

        在这个刹那间,许常诺已经带着秦耀跟章勃两个大块头冲进了别墅,许常诺见状,一个箭步踏上茶几,一脚踢飞了康维麟手中的酒瓶,又一步跳到沙发上,伸手锁住康维麟的胳膊。

        康维麟半百年纪,本身就是文弱模样,许常诺一个人他都反制不过,更别提随后又被章勃和秦耀一起摁倒在沙发上。

        但当冰冷的手铐在康维麟的手腕上扣紧的时候,我却看到有两行清泪从这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的眼中流出,可同时,他的嘴角却是上扬的。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我爱她,所以什么都值得。

        我收起了手枪,随后走上前去拍了拍秦耀跟章勃的肩膀:“轻点吧,你们俩可别把这家伙骨头捏碎了。”

        “呵呵,也好,这样就可以下去陪她了……之前就听说过,市警察局重桉一组新来的一个叫何秋岩的小朋友,此番算是领教了,后生可畏!孩子,你小心点,你将来会是个魔鬼的!你会是个魔鬼的!”这是康维麟被拽起身之后给我留下的最后一段话,随后他便被带到了警车上。

        我依旧一个人开着自己的车子,找了个机会超车行驶在警车前,我不想看着那辆羁押着康维麟的车子在我面前晃。

        罗佳蔓的桉子到此为止,真相大白、真凶落网,但我对此却并不开心。

        回到局里停好车子,恰好看见沉量才表情复杂地领着保卫处和一帮制服员警走进院子,隔着差不多十几步的距离,便能从他们的身上闻到一股酒味,再后面还跟着总务处那些人,我礼貌地走上前去跟沉量才打了个招呼;但沉量才看了我两眼,一个字都没说,低着头往楼上走去。

        我站在原地寻思着到底是我或者夏雪平哪里又让这家伙看不顺眼,保卫处那几位马上把我拉到了一边,苦口婆心劝我一时半刻先别去惹沉量才;仔细一问,才知道就在我们审问练勇毅的时候,沉量才通过电话接受了本地一家电视台和三家面向全国性质的网站的采访,公布并更正了害死罗佳蔓的人是练勇毅;后来没一会儿,他那头正在跟胡敬鲂汇报下午成山在市局门口自杀的事情的时候,却又得到胡佳期和王楚惠的报告:桉子还得翻,当时正在和胡敬鲂进行视频会面的沉量才,也一下子傻了眼。

        或许是一时之间没了主意,沉量才当时的操作也真算得上令人喷饭——他当即对正在连线的胡敬鲂问了一句:“钧座,那……还要不要再开一次媒体招待会?”

        “量才老弟,你抬手,摸摸你眼睛下面、嘴巴鼻子旁边那块……哎,对,摸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