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自以为被掌握得很好的事物,在没有发生任何变数、没有被受到威胁的时候,人们是不会知道,自己对此竟然是这般的在乎。
我与蔡梦君一路无言,哪怕坐在车里的时候,膝盖和躯干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各自却又都非得把各自的头别向一边。
其实,我偶尔能从车窗玻璃上看到她侧着脸,几次都想试着要跟我说话,二万其实也是一样的,但我和她彼此却都是等一看到对方转过头后,自己却又犯着倔强侧过头对着车窗,然后继续别过脸看着车窗上倒映出的对方的影像,等着对方先来跟自己说话。
此刻的我仍然在气头上,因为刚才餐桌上那帮蓝党二代三代们的不端行为和粗鄙言辞所在心中的愤懑仍未消却,尤其是她在餐桌上不帮我说话也就算了,她却还拿着这帮人是她的朋友开脱……
蔡梦君啊,我的好姑娘,从杀人犯的私生女到这帮牛马猪狗般的官家子弟,你呀你,可真是不会交朋友!
隆冬腊月,车子外面却下起了雨。
车子的速度,似乎也因为生怕打滑而随时会翻车一样,逐渐慢了下来。
随后,天上又下起了雨夹雪。今天这一遭,真是该死的鬼天气。
看着车窗上倒映出她那充满哀怨,并且带着些许悔意的脸,再加上好几次试探着想要牵住我的手的动作,我知道她其实心中知错了。
与此同时,车里竟然也响起了雨滴落下后打在漆皮座椅上的声音。
这漱漱落下的滴答声音,外加从车窗玻璃那里传来的阵阵清冷,也确实让我渐渐冷静了下来。
仔细想想看,她其实告诉过我,她曾经是因为被李允汉强奸而失去了处女贞操,她跟我说的时候虽然说是借着酒劲,但我分明记得,她眼神中那种自暴自弃和恨意是装不出来、骗不了人的;而刚才在席间,虽然她未言说只字片语,但也的确是有好几次都想拉着我的手离开的……
就算是被强而失贞,那全都是在认识我之前,对此我根本无力改变什么;而当下,她的确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此刻再想想她刚才跟李允汉的几次对视,尽管的确看对了眼,但眼神里却都是恨不得杀了对方的目光,而且她的呼吸急促与面红耳赤,并非是见到心上人或者旧爱时候的那种心猿意马,而是随时都有可能爆炸亦或是休克的濒临窒息状态——我武断地加愤怒地指控她对李允汉旧情未了,似乎确实是我错了。
大多数男人们都如此,我亦如此,全都很沙文主义地对女人产生出一种自负又自卑的刻板印象,会偏执地认为女人会对一辈子都对进入自己身体内的第一个男人念念不忘,但其实不然,至少有37……
84%的女人,会这辈子都不愿意再想起自己的第一次,甚至因为长期频繁的应激反应和心理障碍,会选择掩盖并从而真的遗忘自己的被夺走的第一次——此数据,来自我警专专二那年选修课“被害人心理研究”的课堂报告,而这37.84%的女人,便皆是曾经遭受过男性施暴强奸的受害人。
回想一下我先前实习的时候,遇到过好几起强奸案和在公交车、地铁等被揩油、被偷拍裙底的女孩子,在分局和派出所指认施暴者的时候,她们的状态也确实跟蔡梦君今天如出一辙。
其实在这样的心境下,她还依旧能在众人面前,拉着我的手、搂着我的胳膊不分开,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但她始终就把手留在我俩之间的座椅扶手上……
姑娘啊,你就跟我认个错说不该跟我吵架,哪怕跟我说两句轻声细语的话也好啊。
要是此刻她能对我说两句软乎话,先不管道理如何、她那帮所谓的朋友们到底人品如何、她今后该不该跟他们继续相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放到一边去,我是愿意改变我此刻的态度安慰安慰她的。
我先前怎么就没发现蔡梦君这姐姐居然还有如此傲娇的一面。
我也没想到,我跟任何女性之间的关系,却都会演变成一种无谓的拉扯。
而拉扯中的两者,永远不会有赢家。赢的那一方,永远只有时间。
看着车窗上她的倒影,我又想起了先前她跟我在市局分别的那次,也就是她为了投河自杀的段亦菲办理最后那点手续的那天。
随即,我就又想起了段亦菲。
段亦菲曾经跟我说过,蔡梦君是个极其温柔的女孩子,温柔得让人生气、又让人心疼。
我却对这一切,全然是后知后觉的。我奢求在刚才的饭桌上要她替我说几句话,但是现在想来,其实更应是我来保护她、挡在她身前。
只是,她又确实跟我说,那些人都是她的发小伙伴,我刚才已经那样了,又惹得她不高兴,我又能怎么保护她呢?
或许真的是我道行太浅,似乎在那餐桌上,原本应该有一种更圆滑但绵里藏针的方式,既能让小刘公子那帮碎催闭了嘴、又能折了他们的面子……
嗨,过去的总归该过去了。不过,只要是再让我看到那个的小刘公子和李允汉等人,我肯定要往死里揍他们!
——等我再一次回过神,才发现,车子已经停到了Y大校园里女生宿舍的门口。
“姑娘,到地儿了。”
司机宋默宇把车子停好后,还很刻意地等了两分钟,两分钟后把车子中间的隔音板按了下来,回头看着蔡梦君说了一句,然后又通过后视镜看了看我。
蔡梦君低垂着悲怨的双眸,也等了差不多十秒钟左右,才抬起头答应了一声:“嗯,我走了。”
“哎……你……”
她抬手一把车门拉开之后,我的矜持和愤怒便瞬间崩塌。但却始终没拦住她离开的脚步。
可等下一秒,蔡梦君关门离开后的身影却绕过了车头,又敲了敲司机老宋那一侧的车窗,语气平静地说道:
“对了,宋叔叔,拜托您把他先送去市警察局再回去吧……他的宿舍您知道的,就警察局大门对面。他喝太多酒了,路又这么滑,别让他自己开车回去啦。”
她说完,带着眼中噙着的闪烁光芒,斜着眼珠看了我一眼,随后便转过身去。
“嗯,放心吧,姑娘。”老宋只是不带着任何主观臆断地接受着蔡梦君的命令,然后默默摁着关闭车窗的按钮。
我见状连忙拉开车门下了车,并在她的身后叫了她的名字一声:“梦君”。
而蔡梦君却像没听见一般,或者更确切地说,她是在逃避着我的呼唤,因而毅然决然地没有回头,快步地走进了宿舍楼,并且,就在她踏上雨搭下水泥台阶之前,还一脚踩到了刚被这灰暗夜空中正洒下的雨夹雪堆满的柏油坑洼里,差点跌了个趔趄;但紧接着却仍然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高傲地直挺起身子,继续大踏步朝着宿舍楼电梯里走去。
这样的动作发生在她柔弱的身躯上,这样的她脸上还带着哀怨又心灰意冷的表情,一身华丽盛装包裹的,是一个伤心难过又狼狈不堪的灵魂。
我心中的愤怒,顷刻间被这场雨夹雪彻底净化了,同时我的心脏,又立刻被心痛与怜惜,以及大老远见到我之后就一脸警觉的那两个坐在传达室门口、各捧着一抱炒瓜子的粗壮大妈防御感满满的眼神,而占据得满满当当。
我又坐回了车子上。老宋也发动了车子。车子开了没一会儿,老宋用着他沧桑的嗓音对我问道:“何警官,你没急事儿吧?”
“哦,没急事儿。为了安全您慢点开吧。市局离Y大这边儿也不远。”我还以为他是因为路况原因跟我说的这话,便随口跟他客气了几句。
“呵呵,愣头青!你还真准备就这么走了啊?”老宋却对我笑了笑。
我一抬头,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老宋虽然把车子开出了Y大校园,但却只是一直带着我在西岐路、黄河街和澜沧江街这几条Y大校园外的街上绕着圈。
“那您……您什么意思?”
“小伙儿,跟你聊两句行么?”
“无妨。”
宋默宇想了想,在Y大东南角的“Y大培训文创园”门口找了个门市旁边正好凹入楼体里面的、可以避风雪的停车位,停下之后,邀请我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
我一坐下后,不经意地朝着宋默宇正从方向盘上放下的手看了一眼,正好就发现这大叔的右手虎口处有一块很明显的老茧,常年拿枪又舞刀弄棍的人的手上才会留下这样的硬茧,但想想看,他身为蔡励晟的司机,说不定也是在蓝党特勤处挂注的一个安保特勤,便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
他看着我,又从自己的西装里坏掏出一小袋槟榔来,把一颗槟榔倒在手上直接往嘴里一送,大口大口咀嚼着的同时,非常享受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又把槟榔的包装袋冲向了我:“来一颗?”
“谢谢。我不吃这玩意。”
我对槟榔这东西真是全无好感。
说起来,当年在警专的时候跟我和大白鹤同寝室的还真有个从荆楚来念书的兄弟,这家伙每次从荆楚回Y省的时候,都会给我们班的人带一包槟榔,但是这玩意别说在Y省,在全东北都少见,大白鹤一直觉得这东西像树皮,一股中药味,每次拿到了之后,都趁着他没注意的时候转手就丢掉。
我也是不知道怎么吃,所以一开始都是泡水喝,结果每次一喝准闹肚子,而我本身肠胃就不好,于是对这东西便有了阴影;后来那哥们见我这样,笑着手把手叫我嚼槟榔的要领:直接拒绝或者蘸点酸梅粉或是椒盐,而他自己则要直接裹上一层石灰粉。
结果我只嚼了一次,就被那满嘴的带着沁凉的苦甜苦甜的味道煎熬得要死,而且第一次嚼嘴里就溃疡了半个月。
再后来上网一搜,才知道每年在荆楚、琼崖跟南岛那边,都有因为嚼槟榔而患上口腔癌,甚至都要摘除下颌骨的,从那以后,我便不再碰这种东西。
今天又在宋默宇手里看到这玩意,倒是真觉得有种亲切感。
“宋师傅是荆楚人?我听您怎么一股子首都京片子口音呢?”
“哦,呵呵,我在荆楚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宋默宇嚼着嘴里的槟榔,嚼到没了味道,又从胸袋里掏出一只纸袋子,撑开了之后把槟榔渣连同嘴里也不知道是混合槟榔汁的唾液还是口腔壁刮破了之后流出来的血,一起吐进了纸袋里,然后对我微笑着说道:“小伙儿,按说咱俩今天第一次认识,我呢,又只是个司机,不该多这个嘴,但是呢,梦君这姑娘,是我看着她长大的,而且韬勤先生对我有恩,我就脸皮厚点儿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我想跟你聊聊,行不行?”
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您客气了,您想说什么您就说吧。”
“我看你刚才,跟蔡姑娘情绪不对啊,”宋默宇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故意停顿片刻,然后继续略带打趣意味地说道,“明明刚才去见姜少帅兄妹俩之前,在车上那么黏乎着、颠鸾倒凤、你侬我侬的,吃了一顿饭,俩人就一句话都不说、还跟结了仇似的?怎么,在给姜少帅兄妹俩庆生日的时候,遇到李秘书长的儿子了吧?”
“嗯,是遇到……您等会儿!你说我和梦君刚才去的时候在车上……您怎么知道?这中间的隔音板……到底有没有隔音效果?”
“哈哈,我也是过来人,小两口刚在一起的时候,无论从情感上还是精神上来说,能有多么热烈那我也是知道的,”他又笑着回头指了指身后的隔离板的凹槽,“而且这玩意就算有效果,又能有多大效果?终究是固体,中间又有片防弹钢板,也是能传声的。更甭提你们俩小家伙刚才搞得动静也忒大……”
“行行行,大叔,您别往下说了……”
“哈哈,怎么着,害臊了?”
可不是害臊么?
我和蔡梦君还寻思着他在前面开车,听不见我俩在后面“开车”呢。
于是我赶忙岔过去了个话题:“那什么……我是见到李允汉了,就是李秘书长那个儿子。您在梦君和蔡副省长他们家侍奉,想必您也应该知道李允汉跟梦君之前的关系吧?我这是今天才知道的。”
“嗯,对,我知道。”宋默宇点了点头,“前男友在场,你心里肯定也不是那么好受的吧。”
“太令人难堪了!”
我转头撒着气说道,“当然,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刚跟您认识,我也不怕您笑话我何秋岩,但是我这人呢,先前念警务中专和警官学院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安分客,我作过闹过折腾过,也是吃过见过耍过的,梦君比我大个两三岁,有这么一个前男友,我其实也并不计较。餐桌上的其他人也真是让我受不了。您是给蓝党做事的,宋先生,但我说一句难听的话:咱们Y省的蓝党二代三代们,这都是他妈的什么鸡巴东西?”
宋默宇原本听我说着我对李允汉的感受的时候,脸上还挂着微笑,但一听我评论蓝党的那些公子公主们,而且还爆了粗口,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但是仍然默不作声,一边嚼着槟榔一边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话。
我继续说道:“这帮人,从见了我之后,就没给我好脸色,这也就罢了,毕竟他们出身高贵,政治家的子女么;但是一上来就要把我堵在洗手间里,还威胁要杀了我——呵呵,要不是姜少帅兄妹俩跟我家的故交、也就是国情部情报局的岳凌音岳处长认识,帮我解了围,我指不定就交待那儿了;但是回到餐桌上之后,这帮人是把我从我自己到我们家,在到Y省的警察们都骂了一遍!这饭吃的可真憋屈!我听他们的口气,今天我在饭桌上遇到的各位,将来必然是要进入政界的,有他们在Y省,呵呵,咱们Y省的老百姓,可真是何其不幸!”
“呵呵,”宋默宇沉吟半天,苦笑了一声,“杀人他们是不敢的。他们那帮小屁孩几斤几两,外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父辈有时候敢作敢为的事情,当儿子闺女的有的不见得敢干。只是秋岩小兄弟,我刚才看你这意思,你对于蓝党,很有看法?”
我看了看宋默宇,心中立刻凛了几分,深感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又毕竟他是蓝党特勤处的人。
而且我多少是有点自知之明和基本礼貌的,瘸子面前不说短话,我可不像蔡梦君的那帮所谓的“发小”们一样,身份高贵但是嘴巴下贱,当什么人面该说什么话,我其实可比他们有分寸。
“您别误会,”我连忙解释道,“话赶话而已,大叔。要是说起蓝党,虽说外人都知道我外公是红党专政时代的警察系统的一把手,但我估计可能真没几个人知道:我的爷爷则是贵党旧时代训政时期,就在粤州加入贵党军事调查局的功勋间谍——今天吃饭的时候,给我逼急了,我一提起这件事,那一桌人好像也都傻眼了;要是再往上倒,我那太爷爷,貌似还是个曾经跟从过许老总、后来跟从贵党先总裁的一个新军阀——我可没有跟您卖弄的意思,只是说,按说我对两边都能沾亲带故的,可我自己对任何党派任何主义都没有什么看法,也都无感。我对政治一窍不通,但我刚才说的话,全都是今天这一番遭遇之后,怎么讲呢,我的真情实感罢了。我刚才跟梦梦生气也有这个原因,她在饭桌上,几乎没怎么帮着我说话,而我是看他们都是梦梦的朋友,我是一忍再忍。现在想想看,我气梦梦没替我说话,其实我也是有点苛刻了,我估计她看见李允汉现身,她心里也不好受。”
宋默宇吐了槟榔渣,叹了口气又笑笑:“没看出来哟,秋岩小兄弟的来头还真不小呢!我只是想说,以蔡小姐的身份,你跟她谈恋爱,那免不了要见到很多蓝党的人还有关于蓝党的事情;所以你要是对蓝党有看法,那么你们俩在一起相处,这早晚是颗雷。”
我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呵呵,其实我也不懂政治。世间两大难题,便是政治和情感,而且这俩谁也不让谁,相互影响却又相互都怕对方影响自己。”
“——照您这么说,这俩玩意倒也更像是小两口一样呢。”
“哈哈。”
宋默宇笑了笑,又对我幽幽说道:“其实我原先加入蓝党,为韬勤先生做事之前,本来我也对蓝党极其讨厌……可这世间事,哪有说得准的?”
哦,怪不得,也真亏刚才我没把心里一直憋着的一句话直接跟宋默宇说出来:我其实很想说一句,就从蓝党这帮高官子女们来看,真不如人家杨昭兰姐姐,即便咱说杨昭兰姐姐一个堂堂省长家的大小姐却心甘情愿给一个黑帮老大当着小三,年轻的时候不着调的事情似乎也没少做,但至少待人接物这方面相当……
——唉,等会儿,他刚才说的,他讨厌的是哪个党?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且听宋默宇继续说道:
“你跟蓝党这帮小犊子们讲什么是非?蓝党这帮人,从上到下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不明事理的家伙,嘴巴里也全是粪,吐不出象牙来,为了表达自己的观点、或者维护自己的利益而把黑的说成白的、今天说的话打了昨天自己的嘴巴,这些全都是出了名的!属于是百年烂党的传统艺能了!当年蓝党在南岛的时候,曾经和南岛地方党一起制作过一部叫《环球麻将社》的电视剧,我不知道你看过没?”
没想到他一个蓝党特勤处的特勤,骂起自家来骂得却比谁都狠。
我连忙说道:“就那个在当年那个黎清波老贼去世同年,南岛出的那个纪念他的主旋律电视剧么?我只是听说过,没看过,年代太老了我不太爱看。”
“呵呵,也是。这都是我二十啷当岁时候的老剧了。还有,你听说过游建军这个人么?”
“游建军?没有……”
“那得是……在我几岁时候的一个红党这边的少将,这家伙,本来是红党军事重要部门的一个干部,但当年就因为一些个人的经济问题被军队查出来了,而没拿到更高级别的顶戴花翎乌纱帽,结果就背叛红党、向黎清波时代的南岛出卖了海峡军事机密和内地的货币政策,按说这样的人,你放在哪个阵营里都是为人不齿的二五仔;但在那部蓝党和南岛地方党两边同时都有人当顾问的电视剧《环球麻将社》里,这种家伙都能被美化成同情学生运动而弃暗投明的英雄!对啦,当年这家伙被红党处死以后,还被蓝党那边授予了”云麾勋章“,我估计你爷爷当年也应该拿过”云麾勋章“的吧?两党刚和解、过渡政府时期,红党有人提过,要蓝党这边取消游建军的授勋资格,但是近几年,似乎也没人再提这件事了。”
我听完之后简直哭笑不得:“是,我听我爸说过,‘云麾’‘宝鼎’,我爷爷应该都拿过的,但我爷爷那是因为日本侵略军和伪政权高官的时候拿的,可不是靠着当叛徒——我的天,合著我爷爷是跟叛徒一起当了蓝党这边的英雄?”
“才不是呢!你要知道旧时代,像游建军这样的人,其实是很不受蓝党待见的——当年在沪港的杜玉章跟西北的曾国蒿不就是么?按照历史地位,这二位在曾经在红党中的地位可比游建军高多了。但是小伙儿,你猜猜,为什么现在蓝党普遍把游建军这种人当个宝似的呢?”
我看着宋默宇,半天说不出来话——因为对于政治方面的东西,我是真不懂。
但其实谜底就在谜面儿上:
“因为现在蓝党这么多人,往少了说,有至少一半都是当年红党的党员。包括你今天见到的这群小屁孩,他们的父母,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从红党投过去的——否则当年在南岛的时候,蓝党就这么多人的话,那还不全都挤到海里去了?都是些叛徒子女,你跟他们是有什么是非可讲的?”
要说到这个,我早就知道。
甚至没记错的话,我记得就连蔡励晟自己当年也是个红党党员。
而这些话,在宋默宇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滋味。
此刻的宋默宇,满眼沧桑地看着眼前茫茫大雪,嘴角渗出的红色液体,不知道到底是混了唾液的槟榔汁水,还是用着蛮力狠嚼粗糙纤维而刮破牙龈跟口腔壁后流出的鲜血。
“那个……大叔啊,能讲讲你当时怎么加入的蓝党特勤处么?”
宋默宇转过头看了看我,似乎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吐掉嘴里的槟榔渣,故作轻松地笑着补充道:“呵呵,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谁还不会对自己的老板们抱怨一两句不是?”
“嗯……但我也没别的意思,单纯想了解了解给政客们干安保的人们的生活。万一将来有天我不想当警察了,我也总得寻条能转业的路子,对吧?”
宋默宇看了看我,这次是由衷地对我点头笑了笑:“也对!而且就以小伙子你现在跟蔡小姐的关系,我估计韬勤先生也不可能让你一辈子干刑警。整不好呀,特勤处以后都得归你管咧!”
“哈哈,不敢当不敢当!我哪够资格?我估计韬勤先生看重我,也看重的正是我不愿意利用我跟梦梦的关系攀附高枝、趋炎附势的性子……”
“你就别谦虚了,小伙子!韬勤先生将来肯定得对你委以重任,以你在市警察局和警校优秀生的资历,你不来领导特勤处那还能去哪?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就当是提前给领导通气了,到时候,小兄弟你可得好好照应我一下!”
话说到这,我也只能打哈哈点点头,也没继续解释那么多的东西,毕竟客气多了就是一种虚伪,况且刚才宋默宇跟我吐了刚才那么一大堆的关于蓝党的槽。
我这会儿要是再跟他继续客气下去,就有点弄得像我会回身就跟蔡励晟把他刚才的那些话汇报过去一样——起码他如果是个好猜疑的人,他是会这样猜的:
“呵呵,到时候的事情那就到时候再说吧,如果我到时候真跟着蔡叔叔飞黄腾达了,那我一定忘不了您今天陪我这么长时间开导我;那话说回来,将来您要是高就了,也得照顾照顾小弟我啊!哈哈!”
“高就……呵呵,我就没想过高就。像现在这样,踏踏实实地给韬勤先生做事,踏踏实实保护韬勤先生、夫人还有公主,踏踏实实开车,踏踏实实地……就挺好。”
说到这,宋默宇整个从头到脚的状态,都突然透着一股颓然,他又缓缓从手中的食品袋里掏出一颗蘸了石灰粉的槟榔,想了想,又把那颗槟榔放回了口袋里,又对我问道:“你不是问我,我是怎么加入到特勤处的么。小伙子对政治不太感兴趣,但是你既然是个警校高材生,国内大大小小的刑事案子,你都应该门儿清吧?”
“嗯,这个我差不多能手拿把掐。您想问我什么呢?”
接着,宋默宇问了一个让我浑身都一激灵的问题:
“——你知不知道,当年在两党和解之后没多长时间,咱们国内发生过俩特别轰动的案子:一个发生在F市,是那个名叫于峰的前安保局特务,刺杀了当年的红党一号廖京民;而另外一个,发生在过渡政府刚组建的时候,在首都的军属大院里,发生了一起刺杀案?”
我屏住了呼气,看着眼前的宋默宇,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嗯,我听说过,但也仅限于听说过——我之前上警务中专的时候,有一门必修学分课叫”国内刑事案件调查与法治发展史“,那里面提到了您刚才说到的这后一个案子,号称”两党和解后第一凶杀案“;但是这案子的性质太敏感了,无论是发生的时间、地点还是当事被害人的身份,都太敏感了,因此,教材册子上也就是一带而过,具体原因和结果都没说明。”
宋默宇看着我笑了笑,却马上毫不掩饰地说道:“嗯。这案子就是我犯的。”说完,又转过头微笑着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我立刻屏住了呼吸。
似乎是看我半天没啥反应,宋默宇又笑了出来,然后对我问道:“哈哈……怎么,我看你好像没觉得有什么意外,或者被吓到的感觉?”
“您刚才都那么问我了,我还能意外到哪去?至于被吓到那就更不能了,毕竟我也不是从首都军属大院里出来的。难不成您还能杀了我?”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宋默宇。
或许是从我知道夏雪平有那么个捅了天的叛国贼初恋前男友于峰开始吧,我对这些涉及政治阴谋案件的家伙们都产生了极大的心理抵触;但也奇怪,放在过去的话,我在面对着眼前有这么一个敢搞政治刺杀的、传说中“恶贯满盈”的刺客,我一定会手脚发凉、浑身发抖的,而我现在,似乎也是因为确实自己经历过几场枪林弹雨的生死关头,我现在再面对任何杀过人的人的时候,心中却满是我自己都有点害怕的平静——所谓首都军属大院的某个被宋默宇干掉的大人物,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类而已。
宋默宇却略带戏谑地撇着嘴,然后又笑笑,微微摇头,用着一副看破一切的神情对我说道:“你这话要是这么说,那就说明你心里对我还是怕。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杀人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这辈子其实就杀过那么一个人——就在那次。自打那以后,我就没再杀过人。”
“杀人的感觉,”我想了半天,问了一个槑头槑脑的问题——当然我也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找话题了,“是什么样的啊?”
宋默宇却看了看我:“你之前办案的时候,没开枪杀过人么?罪犯当然也算。”
“这……”这个问题倒是给我难住了,因为我之前面对罪犯开枪的时候,完全就没合计过,就拿先前在邵剑英他们那个废弃工厂基地里面,我开枪打死那些天网的小喽啰狗腿子的时候,我想的完全就俩问题:一个是他们不死我就得死,另一个是我得保证我面对的这帮人不能有机会朝着夏雪平打黑枪,“我还真说不好,我遇到的情况特殊啊,而且都是自卫反击,当时根本来不及多想,完全就是应激反应,我跟对方之间也有一定距离,谈不上什么感觉。”
“呵呵,我跟你情况差不多。杀人这种事情,其实无论无意还是故意,手上沾血,一次就够了——就这么一次,你对于某些人而言就已经是恶魔了。”
“你不是闯到对方家里去、或者在门口开的枪?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教材上写的是”枪击案“。”
宋默宇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拿的,是加了狙击镜、又自己用不锈钢管加长之后的从黑市上买的猎枪。”
接着,他又很神气地连比划带拿着杯槽里找到的圆珠笔跟我演示地说着,自己当初是如何花了两个月,从各处寻来的渠道,买了一把双管猎、自己找仓库自己炼制子弹、利用农药和感冒灵、洗衣服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勾兑然后提纯出沾伤口上就致死的剧毒,然后用各种零件组装出来一把自改狙击枪。
听完他的这一大堆话,我的感受就三个字:“多大仇?”
宋默宇苦笑一声,然后看了看我,抿了抿嘴:“那老不死的抢了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你说呢,他该不该杀?”
车里的氛围,立刻凝固了起来。
我沉默,是不知道我应该答“该”还是“不该”——我从他的用词和神情来判断,那个被称作“老不死的”的人,应该是利用当初自己的一些身份地位的便利,一步步把宋默宇所谓的“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抢到了手,他也必然是在此后忍了一段时间,直至忍无可忍才策划的谋杀,基于这一点,我当然觉得这样的人应该杀;但是,我毕竟是个警察,或许这么说有点道貌岸然,可是当着一个我刚认识没超过十二小时的人面前,要我说出“我支持你曾经杀过人”这样的话,我是真的很难开口,鬼知道这样的话一说出口会不会被传出去,再让别有用心之人听见;
而宋默宇沉默,则是完全一副天人交战的模样,想必他把心里话已经忍了很久了。
人就是这样,面对朝夕相处的亲朋好友的时候,越是愿意隐藏自己,反而在这种情况下,越是遇到个刚认识的、不了解自己的人,却越是乐意跟人分享心事。
但最终,宋默宇也没起头说出自己的故事。我想,这也跟他现在的身份,以及那个案子到现在也不被安保局跟国情部予以解密有关。
“算了,这件事我还真不好跟你讲……”他惭愧地笑笑,“呵呵,人我都杀了,但是事儿我却不好意思讲出来,这也真是讽刺。”
“嗯,也是,有些话要说出口,远比杀人开枪难得多。”我点点头。
宋默宇看向我,想了想又说道:“其实我原本还想着用我自己的事情,来劝劝你的。我想劝劝你去跟蔡小姐和好,你俩小家伙,看着其实挺登对儿的。”
“是么?”我疑惑不解地看着宋默宇,“她,也有比较难以说得清楚的过去?”
宋默宇却登时乐了:“呵呵,就我们家大小姐那点儿事儿,也能叫”难以说得清楚的过去“?那我问你,小伙子,你在认识大小姐之前,你是处男么?”
我摇了摇头。
“依我看你的长相和身子骨,你身边也不缺女孩子吧?”
“还挺多的……”我忍不住叹了口气,“而且,我还刚分手。”
“那不就得了?那个棒子李公子跟大小姐的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一点儿,但咱说毕竟大小姐跟那棒子公子也是处过的,你就说现在的人,有几个在谈恋爱的时候能自持那方面的欲望的?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你这小伙子自己都不是干净人儿了,又凭啥装大尾巴狼,要求别人不埋汰?人俩搞对象的时候,俩人关上门,无论发生啥了那都跟你没关系。现在的人都是这样:一听说要跟别人家的妻子或者女朋友搞在一起都劲儿劲儿的,但是一听说自己女朋友或者妻子以前跟前任上过床,反倒都要死要活了;何况,哼,以现在两党和解后,累积了这么多年的世风日下的社会,但凡一个女孩,能不出去跟人滥交、挨群炮的,这就算不错了。秋岩老弟,劝你一句,别因为那点儿纠结,错过了一个好女孩。”
其实我本来已经想通了不少,听宋默宇这么一劝,也确实彻底想开了。
但正在我这边还没进行内心反思的时候,宋默宇一句话,把我的注意力彻底从我自己身上拉到了他的身上:“跟我爱的那个女人相比,咱家公主这点儿事儿,那就根本不叫事儿了;你现在心里那点因为大男子主义作祟而产生的小纠结,呵呵,也根本不能算作痛苦了。”
“难不成你杀的那个退休军官,是她的前男友。”
“不是……呵呵,我倒宁愿是。”
“呃,什么意思?没懂……”
“她是被那个前男友出卖给那个军官的。”
“啊?”
宋默宇深沉地低着头,又深吸一口道:“呼……我爱的这个女人……我俩……我其实打从一出生、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就认识她……我深爱她很久。在我十四五岁的时候,我和她身边突遭刑禄,这让我俩的情况都变差了同时,倒也给我多出了不少机会,让我能够和她独处……但我那时候岁数小啊,啥也不懂,也不知道有些机会不把握住就没了——有些机会,你不把握,别人就要去把握。那时候我家开了个餐馆,餐馆里有个来自齐州的厨师,人高马大、身材粗壮,一身腱子肉,为人看着挺憨厚的,但是,在我和她发生了那此变故之后不久,那个厨子就盯上了我的……盯上了我爱所爱的那个女人——他偷看她洗澡、如厕、换衣服……其实,在当初突遭变故之后的状态下,人是最不会拒绝的,更别说是一个女人,后来就利用各种肢体接触,在我的女人的半推半就之下,他俩就搞到了一块儿。”
听到这些被宋默宇支支吾吾讲出来的情节,在我的脑海里出现的,是一对儿青梅竹马的小男孩小女孩,我也不知道“突遭刑禄”背后所指的灾祸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能知道的是这对儿情窦初开的发小,马上要遭遇到第三者——正如日本H漫画里面,那一个个肌肤色调阴暗的、看似老实内心邪恶的魔鬼。
我看着眼前的宋默宇,从头到后背全在我眼中幻化成了一片被冰雪覆盖的绿油油大草原——我心说他的事情跟我这事情压根联想不到一块去都,他却想着要教育我,但我仍极力保持着体面和礼貌,笑笑问道:“那这人也太不是认了,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加上年长,就诱拐了一十几岁的小女孩;不过,你当时就没想着,不让你喜欢的那个姑娘遭受这份儿苦?”
“我当时,也是小……我在这方面开悟得挺晚的,我其实并不知道他们那时候偷偷摸摸地在一起在做什么,但是随着那个厨子和她在我面前越来越不避讳,我开始了解了他俩的关系之后,我甚至一度觉得,他俩在一起挺好的。那厨子对我也挺好,尽管人猥琐了一点,但是我小的时候只会学习念书,别的一塌糊涂,总生病、体质差,又家里横遭变故,在学校总受欺负;而那个厨子却总是替我出头,乐意替我教训那帮欺负我的人。所以,我也觉得理所应当了。”
我只好陪着笑了笑,我心说这要是把这段故事编成小说发到网上去,这本书不算h文里的“绿”,也得是个屌丝暗恋女神多年结果看着女神跟别人恋爱上床的“雷”了,妥妥的献妻送女了这是。
“您在男女这方面,您刚才说开悟得晚?多大开始有这方面意识的?”
“呵呵,实不相瞒,大三的时候,那时候我都快二十三岁了。那年我第一次看我室友研究人体生理和脑神经的纪录片,有一部英国人拍的叫《性爱宝典》的,那片子虽然是科教片,但是对于男女身体和生殖器全程都没有打码,阴道里还塞了个微型摄像机——我是从那之后,我才明白的这个。”
“那您之前尽学习来着?您最后上的是哪个大学啊?”我略带讽刺地对他问道。
“兴都大学的。我是兴都大学化工的硕士,呵呵,我要是不跟你说,你是不是看不出来?其实我是临越人,当年我入学的时候,是我们那批考进兴大的整个南方孩子里的高考成绩的第三名。”
我操……
我是真没想到,眼前这么个其实有点不太起眼、也不是很外向的四十岁出头的大叔,竟然是国内优秀大学的关键学科的硕士,国内从红党专政时期就一直有个顺口溜,叫“一燕华、二兴大,三振泰、四联大”,而这么多年过去,国内高等学府由在首都的燕华大学和兴都大学、和在沪港的振泰大学跟沪港联合大学平分天下的学术格局,其实一直没变过。
此时此刻,眼前看起来老实巴交、由他自己叙述又是那么怯懦的宋默宇,在我的心中的形象不免高大了一些,我对于拥有极高学术背景的人,其实还是很尊重的,而毕竟,在我之前认识的人里面,除了我那外婆之外,也就张霁隆学历最高了——但张霁隆也不过是京城人民大学的本科学历,即便京城人民大学在国内也算得上是前五名,可距离兴大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只是这样,恰恰也就说得通他为啥过去会对自己喜爱的女生被人撬走、睡走这种事情,而显得有些麻木甚至无动于衷了,我想过去的他,不就是个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把女孩浑身上下脱光了送到面前可能都会手足无措的木讷理工男么?
似乎把他的形象在心中如此塑造,这样的故事,就能听起来更合理一些。
“那这个厨子,就是你所说的你那位的前男友?”
“还不是。我说的那个把她出卖给别人的那个人,是她遭遇变故之后的第二个男人。这个男人,也是她和我……也是她的一个故交,算是她的大学校友吧。那个人曾有一段时间在我们临越市那边工作,然后听说了我和她,还有那个厨子的事儿,就想方设法进行了一次钓鱼执法,找人把那个厨子给抓了。”
“哈?钓鱼执法?”
我突然神经敏感起来——尤其是刚经历过跟“堂君”邵剑英的交手,我现在很难不把这样的事情跟“天网”联系起来:“这个人什么来头?也是警察么?还是说是检察院或者法院的?难不成是国情、安保的?”
但是过后,我也觉得我自己多少有点痴心执念了,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还是发生在临越跟首都的事情,就算是真跟“天网”有关,我也没办法查啊。
“他本人倒还真不是,但他的确是国有电力集团的一个项目的小经理,但他应该是认识执法系统的吧?红党专政后期,这方面其实都挺乱的,他们想干点这样的事,根本就像踩死蚂蚁一样——当然,”钓鱼执法“这事儿也是我自己的阴谋论,毕竟我没证据;只不过结合后来我的经历,我敢说他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某天那个厨子上街买菜进货,在蔬菜批发市场里遇到一个陌生人,那人让他帮忙看个大尼龙包,说自己着急去厕所,那厨子的确是个猥琐之徒,但是心眼又的确实惠,就帮那个看着像乡下人的家伙看了包。没想到,二十分钟之后围上来一帮便衣,不由分说直接给厨子按地上了;然后一开包,里面一共藏有十公斤的海洛因。”
“那……那厨子他人应该……”
“那可是十公斤海洛因,你是刑警,小伙子,你懂法的——现在的法律审判模式虽然从大陆法系变革成了海洋法系,但是法律条文大部分还是沿用的红党专政时期的内容——所以,你说他应该怎么样了呢?”
宋默宇对我反问道。
我又是只能沉默。
——这其实是一直以来都困扰着我的一个难题:当一个做了坏事的人,被人设计无故弄死,而不是死于真正的报应或者法律的严惩,这到底是该让人大快人心,还是该让人义愤填膺?
“然后那个电力集团的小经理,随即就成了你钟意的她的男人?”
“倒是也没有”随即“那么快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俩在大学就认识,所以可能之前也有一定的情愫基础;后来那个男人,他也是反复来回地给我的那个她催眠、灌输思想,说她之前过的多么多么不好,那个厨子多么多么的邪恶,对于我们……对于我和她都在进行着欺压霸凌,而这个小经理,是来拯救她的,只要跟了他,我的那个女人,还有我,都能过上好日子。就这么着,那个小经理就成了她的下一任男人。”
宋默宇沉默良久,又转过头看向我,“但其实我挺后悔的。因为,实际上,在这期间,也就是这个小经理还没成为她的男人之前、而那个厨子被判刑之后,我是有过那么两三个机会跟她在一起的,甚至有一天晚上,她都把……她都帮我……哎……”
“……她都已经是准备把自己献身给你,甚至是帮你进行了一些边缘性行为了,对吧?”我脱口就把他未说完的话补充完整。
“对……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被一个女人口……女性的口腔真的很舒服,又湿又滑,还很温暖;比起阴道,下面还有一条可以随时掌控每一寸薄膜与静脉血管的舌头。”
“那你到最后却没同意?”
“对。”
“为啥呢?”
“……因为,其实每一次,那个厨子跟她那个的时候,我都偷窥了。偷窥的时候我觉得愤怒、羞辱、却居然还有点刺激,但是真正跟她要做的时候,我却觉得她脏——我当时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但是我现在想想,那天晚上,她其实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想要告诉我,她希望我能带她离开马上就要掉进去的深渊里;而我终究是要救她从那个深渊里出来的,不然,后来我也不会为了她而杀人了。呵呵,绕了一大圈子,最后我俩还是在一起了……现在想来,其实如果我当时答应了,然后想着跟她一起离开我们老家、带着她一起到首都……不对,首都不行……还是来东北这边吧,或者去西南,去滇南云漓那边,或者去回疆、吐藏,去更远一点的地方一起生活,后面的那些事就都不会发生了。我终究还是软弱了一点……”说着,他又看向我,对我笑了笑,“我想告诉你的是,小伙子,别在自己有机会把握、珍惜和保护一个你最心爱的人的时候,而因为一些有的没的而放弃,你要跟她在当下和未来活着,而不是纠结于她的过去。知道吗?”
——他讲的事情,跟我这事情当真是八竿子打不着一下。
但是他说的道理,确实是对的。
只不过,此刻在我脑海里想着的,却竟全然不是蔡梦君和李允汉在今晚餐桌上说不清道不楚的眼神交换;
我心心念念的,全都是另一个她。
“呵呵,那么,宋叔,您现在是跟您的那个她在一起么?”
“算是吧。只是她得了病了,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年了。蔡先生帮忙找的医院,还帮我找了最贵的病房、最好的护工照顾她,每周我也能有两三天时间去全心全意地陪她。
当初我其实差点就被判死刑,但是也多亏了我一个小学同学,当年在帮助当时蓝党的副主席白泽义,还有现在咱们蓝党青年团的主席龙志翔,到内地来发展组织,听说了我的事儿之后就马上联系了当时正在首都的蔡先生帮我斡旋,后来就从荆楚把我保释了出来——我当年在首都被抓的,后来却被押送到了荆楚。
我也就是从蹲大狱的时候,开始馋上槟榔这玩意,这玩意在大狱里比香烟值钱,而蔡先生为了让我在里面待得稍微好点,总托人往里给我送槟榔。
我其实不太喜欢蓝党本身……
当年我的那个女人被那个小经理出卖给那个退休老军官后,那个老厌物一直把她当成是发泄工具,甚至还找了几个人来一起玩弄她,甚至后来有那么几次,还要我在一旁看着助兴——那些人也确实因为此,帮助那个小经历开辟仕途、升官发财,也给我在首都找了个很好的工作……
但我觉得恶心;
其实我当初只杀了那个老军官一个人,而当时参与折磨我的女人的,全都在各省各市混得很开——当年他们是红党,现在全都转投到蓝党旗下。
所以我对这帮人觉得恶心。我唯独很感谢蔡先生,所以,我也一直觉得我只是蔡先生的人,我不是什么蓝党的人。”
“看来,蔡叔叔还真是个宅心仁厚的人。那个小经理后来怎么样了?”
“他?”
宋默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后来倒是还留在红党里,后来还当上了电力公司中州省分部的总经理、以及中州省行政议会的议员,但是在我出狱之后的第二年,那家伙在家里因为煤气泄漏,中毒身亡了,”之后,宋默宇还很刻意地补充了半句,“完全是个意外。”
正在我还想问些什么的时候,他那边突然打来了一个电话,我在等着他接电话的工夫,便也顺着就把自己要问的问题给忘了。
我其实有点不理解,除了他自己比较后悔的因为自己的心理障碍而没好好的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之外,在自己心上人所遇到的这两段比较糟糕的感情经历之中,难道他自己就没想过做点什么吗——大白鹤上学的时候,特别特别喜欢的色情小说类型,便是那种以男主角暗恋多年的女主角被某些禽兽败类诱拐或者强奸的剧情,我感觉今天我所听到的这个故事,如果改编成小说,一定至少会受到大白鹤的喜欢:大白鹤在那时候,也是被我们整个宿舍群嘲的,但是他那时候却说过一个让人乍一听摸不着头脑,但是细思之下却似乎很有道理的话:
“我本来就喜欢这种剧情,我跟小C咱俩之间的情况你们也都懂;二来,我一直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男主能鼓起勇气把女主给睡了,或者这个时候鼓起勇气去把那反派或者男二的其他女人都给睡了,那你们觉不觉得,其实站在所谓的反派或者男二的角度,这个时候男主才是所谓的黄毛或者第三者?”
这个观点说出来之后,我倒是没觉得什么,一个寝室里的室友倒是冒了一脑门儿冷汗:
“我操,别人看绿书都是觉着恶心、或者享受变态快感,合著大白鹤,你小子搁那卡剧情BUG呢?”
“听着不对劲啊……我本来下次”大锅饭“,我还寻思背着我家妮妮跟你家小C做一次,我馋你家小C身上的肌肉块儿和那俩结实的”大馒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听完你这话,我这辈子都不敢打你家小C主意了,我花心但是我可不想让你粘上我媳妇……”
“秋岩,你可当心点儿啊!毕竟小C要是能怀孕,她给你生的孩子估计都能凑个梁山水泊了;这要是你将来有了自己的女朋友,那还得了?”
……
我在想起当初晚间睡前这些胡闹话的时候,又不免把大白鹤的话套用在宋默宇身上。
且不管大白鹤的话到底是不是玩笑,我想对于宋默宇的那个女人,若是在那个厨子被判死刑的期间,真的愿意给宋默宇献身,那说明这个女人对宋默宇可不是没有爱意和性欲的,那如果当时宋默宇真的能咬牙下定决心去睡了她,无论对于是那个厨子还是后来那个电力集团的小经理而言,他或许才是那个折磨人的且赶不跑又打不动的第三者,而且,在那后来的很多事情也确实不见得会发生——至少我猜他应该不用去杀人了。
“……如果男主能鼓起勇气把女主给睡了,或者这个时候鼓起勇气去把那反派或者男二的其他女人都给睡了……”
而想到这里,我自己却不知为何,又把老白的那句话,又在自己的脑子里过了一遍。
当年的宋默宇似乎确实还是太懦弱了,但是这似乎又不对:一个国内前五的大学毕业的硕士研究生,一个能自己组装出一把狙击枪、自己提纯剧毒还策划了一场刺杀的人,就算是个懦弱的家伙又能有多懦弱呢?
在此刻,我却觉得,他的懦弱似乎又不止来自于他本身:
好多人把红党比作一个腐烂掉的酸臭恶心的西瓜,又把蓝党的那些所谓的心怀苍生的精英新秀比作新鲜的酸甜可口的蓝莓,听了宋默宇的故事,在我脑子里却出现了一个场景——有一只无主无形的手,在从那只西瓜上面一点点把西瓜的腐瓤剜下,然后在上面用磷酸钙或者胶质把那腐烂掉的果沙一点点包裹起来,弄成看起来很好吃的蓝莓的样子,而那蓝莓的“可口”的“酸”,似乎本来就是那西瓜“恶心”的“酸”。
于是原先的西瓜不再像个西瓜,尽管剩下的还算新鲜的果瓤还保持着原先的形状,并且至少还能吃;而那一颗颗蓝莓虽然看起来光泽亮丽,也不乏确有真正的蓝莓含在其中,但大多数的内里却仍旧是烂的,看起来再漂亮,吃进肚子里也早晚会让人生病。
那究竟那只无主无形的手,到底属于谁呢?
而懦弱的,又只有宋默宇自己么?
宋默宇的电话打着打着,突然捂住了话筒,然后立刻转头看向了我:“小伙儿,你跟蔡姑娘今晚的梁子,真不准备今晚化解了?小两口没有隔夜的仇,但是你要是就想这么就回去也行,我马上开车送你回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此刻我已经完全不再对蔡梦君今晚的表现那么愤怒了,而且有些话我觉得还是跟她说开了好: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而从今晚开始我必须保证蔡梦君跟我是一条心的,且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爱我的,她也不是水性杨花的那种女孩。
于是我点了点头道:“您还是先带我回梦梦她们宿舍楼下吧,我还想跟她说会儿话。”
“嗯,还行,呵呵,你小子还是个有良心的。”
紧接着,宋默宇松开了捂住电话话筒的手,对电话那头警惕又隐忍地说道:“那谁,你们先别动哈,先等一会儿,我这边马上带着小何兄弟回去……嗯,就这样。”
这个时候,宋默宇的电话才引起了我的注意,但我也没开口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结合我马上就要看到的场面,我猜测,此刻打电话给他的,应该是蔡励晟在Y大校园里安排的自己信得过的、来专门保护蔡梦君的蓝党特勤处的便衣特勤。
再这之后,我也在没怎么见过宋默宇了。
我之后再跟蔡梦君出去约会,也都是蔡梦君自己开车或者我开车接她。
等到再后来我听到宋默宇的消息,是在三年之后,也是在餐桌上跟人瞎打听,而打听到的故事,让我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发生了一次剧烈的灵魂地震:因为那时候宋默宇这个案子已经被予以半解密的处理,而看过案件卷宗的人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