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灯舞厅,是存在于社会体制内的一处阴暗所在,从法律和公序良俗角度来说,称其藏污纳垢并不过分。
然而换个角度来看,这又是一种必然。
人性千百年来如此,妓女据考证乃是人类最古老的职业之一,虽然和骗子、窃贼、劫匪、神棍、首领并立,但区别在于前者的确赚的是辛苦钱,大多也是良心钱。
历史上多有指责其钱“脏”者,却未能考虑,那都是男人们的血汗钱,主动拿出来用以交换对方的肉体,买卖公平,实在是比某些勾当干净得多。
只是既然违反公序良俗,为世间道德所不容,必然有其道理。
进了这样的场所,要说堕落那是很快的,男女皆同。
环境会诱使人产生“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法,本来么,真要抱着这是违法乱纪为人所不齿的念头,还怎么有心情玩乐。
既然没什么大不了,那自然接受和同化的速度就会不断加快,于是隐藏在人性阴暗面中的某些东西,很容易就会滋生,甚至像疾病一样传染蔓延开来。
时间久了,人心就会如同那里天花板上挂着的灯球一般,什么色都有。
譬如婚姻,无论是法律还是道德层面,当下的婚姻都与嫖娼这种行为势不两立,我国也就东南沿海某地区的部分女人,受身边大环境影响,才会说出只要男人不包二奶,偶尔嫖娼管他做什么这样的话来。
说远了,因此黑灯舞厅里讨生活的女人,甭管本地外地,还处于婚姻存续状态的很少。
如今早已不是跳跳舞就能赚钱的年头了,家里再穷,也没有几个男人能甘心靠媳妇卖身活着。
舞女们之间,日常交流里对于婚姻的态度当然也更倾向于轻视和洒脱,反正不洒脱也就那么回事。
整天身处其中,耳濡目染,要说李秀玲一点影响都没受到,那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她家的情况还要更加特殊点,丈夫不但丝毫无法履行伴侣的责任和义务,反而像是一个无底洞,将整个家的精力与金钱都投入进去也填不满。
就算不考虑自己,可也还有孩子呢。
更何况为什么不能考虑自己,都混到这个份儿上了,想要对自己好一点,有错吗?
这些东西当然只是在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些轮廓而已,从来也没表露出来过,也确实没有认真考虑过。
然而很多想法就是这样,一旦生了根,就会一点点的从构想变为欲望,保不齐哪天发芽开花,比如李秀玲做的这个屄被肏开花的梦。
里面当然有许多她日常经历被大脑皮层扭曲揉杂在一起的元素,可也有一些,是她不愿面对的,内心的真实想法。
周向红带着孩子走后,她坐在凳子上,呆呆的看着病床上的大壮。
后者几乎是悄无声息的躺在那里,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才表明他仍旧是个活着的人,有血有肉,只是灵魂被禁锢在了某一个角落里。
这几年自己都是怎么过来的?
李秀玲想。
孩子五岁了,如今对爸爸唯一的印象,就是爸爸病了,爸爸在睡觉。
除此之外呢?
自己从踏入舞厅到现在三年了,打从第一次被人把手伸进衣服里摸咂儿开始,如今挣到手的钱也该有几万块了,除去一家老小的生活所费,以及还了些旧债之外,那些钱呢?
那些旧债也都是为了给大壮治病落下的。
前两天到手的报销和补助,费了多少劲?
搭着自己跟婆婆俩人的身子才弄来的,后续为了不留后患只怕还得再做点什么……一家人活成这个样子……将来……她甚至不敢想象将来,许许多多的问题会在将来可以预见的不断出现,都说水往低处流,人向高处走,可就这么走下去,怎么可能走到高处。
更何况还有孩子,乐乐要上学的,乐乐要长大的,早晚有一天她会什么都明白,不再是一个哄哄就能过得去的小孩子。
到那时自己还在舞厅里混?
婆婆还在公园里混?
不想则以,想了就停不下来,直到头脑里仿佛经历了一场战争,满目疮痍,嗡嗡作响。
然而终究也没有什么能仅仅是靠构想就解决的问题。
她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想起了老吴,想起那个男人宽阔的肩膀和稳重成熟的气质。
然而也只能是想想罢了,老吴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出现了,到底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李秀玲在心里苦笑一声,自己连去打听他的消息都不敢。
由此她倒清醒过来,将注意力重新放在病床上的大壮身上,后者依然是那个样子。
夜深了,外面走廊里的各种杂乱声音也渐渐消失,只有偶尔哪里的门吱咯一响,间或传来谁的咳嗽声。
李秀玲带着疲惫和压抑,倚在一旁的床头,渐渐开始打起瞌睡来。
周向红正在家里辗转反侧。
儿子这一进医院,生意又停了。
当然了,和儿子比起来,赚钱的事自然必须往后排。
这些年她也累,也烦躁,也曾想过日子为什么会一路直到如今的模样。
但有一点她清楚,儿子她是绝不能放弃的,还有乐乐。
为此再苦,再累,再承受任何糟心的人或事,她也必须有进无退。
可惜这一路行来,艰难困苦,真是步步是坎处处有坑。
晚上她带孩子回来进楼门的时候,正巧遇见一楼的小周,也就是“拐子”。
一朝面拐子就似乎有话要说,可眼看着周向红带着孩子,于是只打了招呼,简单问了问她前两天半夜折腾啥。
原来她脑神经衰弱,半夜有点动静就醒,听见楼道里叮叮咣咣的,又有人说话,好像是周向红的声音。
彼时她和李秀玲刚把儿子挪下楼,又急忙反身上去抱孩子。
拐子行动不便,因此就没出门来看,第二天又没见周向红出现在公园,因此今天看到了才会问她。
好巧不巧,王雅丽领了一个老头突然出现在楼道口,抬头一见是周向红下意识的刚要说话,又急忙反应过来刹住了,周向红也是欲言又止,俩人到底只尴尬的打了个招呼,王雅丽就匆匆带着老头上了楼。
拐子好奇二人的态度,问:
“大姐,你俩不是关系挺好的吗?”乐乐在一旁插嘴:“我妈妈说,咱不搭理王姨了。”周向红连忙拦住孩子,朝拐子笑笑:“秀玲跟她闹别扭了……”她着急送孩子上楼,也不知拐子找自己到底有啥事。
这女人还是挺实在的,前些时候跟她唠嗑能听得出来,又举目无亲的样子,因此俩人目前算不上很亲密,关系却在迅速升温。
有孩子在,拐子只好隐晦的提了一嘴,是关于“管理费”的事。
这事儿一直在周向红心里悬着呢,可又不好当着孩子面唠,因此只能约她晚上八点来钟上家来说。
其实应该是周向红去找她,可毕竟自己还得看孩子,好在拐子虽然腿脚不利索,上一层楼还不是问题。
等她早早哄睡了孩子,拐子如约而至。
原来蒋该死那边这几天已经和公园里这帮人联系得差不多了,就定在这个周末去派出所交钱。
虽然这钱收的不合法,但总不能空口白牙连个凭证都没有,蒋该死带回来的消息是,给开票,具体啥名头到时候才能知道,暂定先收到年底的,明年开始半年一交。
据说这还是她为大家争取来的,原定是一年一交。
今年眼瞅着还有俩月就要翻篇了,因此收的不多,一人五百,明年就是半年一千五。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交吧,心疼,那可都是天天伺候男人赚来的辛苦钱,不交,又怕警察动真格的,有蒋该死她们的前车之鉴,整一回那可就是伤筋动骨。
大家伙儿都是指着这个吃饭的,又不能轻易就撇了饭碗。
拐子来的时间短,也不认识什么人,因此只能找周向红商议。
蒋该死倒也跟她说过些拉拢的话,可核心目的只是要钱。
对于这事儿周向红其实也没什么主意,眼瞅着日子一天天的过,自打齐德龙给定了最后期限,到现在忙这忙那的,她也没正经开展赚钱大计,如今偏偏又遇到这么档子事。
按正理来说,她应该去找李秀玲商量,可一来上回那事儿李秀玲也没怎么跟她细讲,说完有没有用根本不知道;二来婆婆卖淫,让儿媳妇去帮着疏通关系,这怎么合计也不对劲。
再加上李秀玲最近这几天一直在闹心,这么个节骨眼上再去支使她办这事儿,她会是个啥反应也不好说。
可周向红转头又想,倘若自己不跟她说这件事,无论是花钱保平安,还是没花钱将来出了篓子,将来被她知道了,只怕会更尴尬更不好收场,这么两厢一比较,还是得说。
可怎么说呢?
今儿是周五,还有两天才是交钱的日子,因此她故作镇定先让拐子回去,说自己再考虑考虑,等对方走了,她躺在床上就开启了焦虑模式。
唠完正经事儿,俩人多少也还唠了点各自的家事,从拐子关心昨天晚上的事儿开始。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大多如此,了解彼此,从而更加亲近。
拐子也不容易,据说从小就因为残疾而备受歧视,她亲爹英年早逝,在小学时就扔下娘俩撒手人寰,家里仅有的一点财产,也在治病的时候都消耗了。
后来妈又走了一步,是邻村一个老光棍,为的是娘俩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那人岁数又大,品行也不好,可带着个残疾孩子的女人也没得选择。
继父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唯一不懂疼媳妇,隔三差五就对娘俩非打即骂。
又过了几年,拐子初中毕业,她妈可也病倒了,没钱治,也没人管,没多久就去找了她爸。
只剩下继父和拐子俩人的家庭是可以遇见到的糟糕,而且更加严重的是,继父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甚至开始动手动脚。
万般无奈下她偷跑了出来,开始一个人在外面漂泊。
“你是不知道哇,我那是跑得快。我记着小时候,我们村有个丫头上墙掉下来摔瘫了,她爹也没得早,她妈带她又走了一家。咱俩都有病,平时关系就好。那她跟我唠嗑时候就说,她那个后爹动不动就给她使劲揉胸,还揪她下边,说是揪长了能当小子。那时候咱小,啥也不懂,现在回头一想,那不就是把她给那啥了么……”拐子后来吃尽了苦头不说,还被一个表现得似乎很关心她的男人骗了身子,然后又被抛弃了。
生活不易,她又那么个腿脚,打工是不可能打工了,自己做点什么也很困难。
不是不能吃苦,可就算吃苦也找不到挣钱的地方,于是也就剩下跟男人睡觉这件事了,对付活着呗,反正都这样了,不往开了想还能怎么办。
可惜觉悟是有了,毕竟先天条件不足,这卖身的营生也不好干,一天到晚的混个吃喝,勉强能再攒点小钱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话当然是在周向红跟拐子大致说了自己家的情况以及儿子的病情之后。
俩人可谓都是天涯沦落人,说到动情处彼此都抹了些眼泪。
唠嗑归唠嗑,正事终究还是要办的,思量了大半宿,直到天都快发白了她才眯了一会儿。
最终她决定,这事儿就不跟李秀玲说了,不就五百块钱么,努努力赚回来也就是了。
自己手里的钱够,只是交了之后,和齐德龙的约定就又变得紧张起来,可也没有办法。
让李秀玲搭人情去保自己卖淫不出事,这实在让人张不开嘴。
早晨送完孩子,她在楼下看见了拐子,告诉了她自己的决定,拐子其实没主意,因此表示那就跟她一样吧。
之后周向红带着饭去医院,李秀玲也没休息好,神情多少有些憔悴,于是换她回家去休息。
周日,周向红交完了钱。
一群女人惶惶恐恐的到了派出所,走的后门。
周末,老虎和李大舌头值班,也没废话,一人给扯了一张“治安罚款收据”。
王雅丽也去了,就是跟着,和蒋该死周向红都没搭话。
对于这种事,她其实看得比别人都透彻,卖淫女想要对抗警察?
哪怕是非法交易,那也趁早死了那条心。
因此虽说王雅丽并不想跟随蒋该死的脚步,可眼下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倒是李大舌头看见她来,还打了个招呼。
老虎话倒是说的挺直白,别惹事,老老实实该干嘛干嘛,有事自然提前跟你们打招呼,收据随身揣着,真要因为站街进来了也别闹,拿收据提我,然后保你们没事。
当然了,只管到今年年底,按阳历算。
这事儿就算暂时结束了,周向红等人心里也放下了一块石头。
蒋该死当然趾高气昂,事实上她也交了钱了。
私下里她倒是求过老虎,看在自己帮着拢人的份上,能不能少交点或者不交。
可老虎把眼睛一瞪,怎么着,让你把人拢来,回头你不交,那别人还能交么!
这么的吧,回头我跟李哥说说,明年让你少交点儿不就得了嘛。
赶紧的接着舔!
磨磨蹭蹭的……大壮出院了,头一天李秀玲提出来的,反正情况也稳定了。
周向红有些担心,还想再住几天,医生不是说了么,建议长期观察,这要是回家又有情况了可怎么办。
但她明白,家里不具备那个条件,把手头仅有的钱都投入进去,儿子也不会有什么起色,反而是整个家又会因此陷入到经济危机之中。
因此没奈何只好同意了。
王八蛋打传呼的时候,李秀玲和周向红正在往家里倒腾病人,自然没工夫回电话。
等该安顿的都安顿好,天都快黑了,可这号码李秀玲认识,估摸着老家伙不能平白无故的联系自己,搞不好就是那事儿有消息了,因此琢磨着,干脆去他家一趟,于是急匆匆的出了门。
王八蛋没成想她能跑来,自己正搁家看电视呢,一开门见是李秀玲,顿时眉开眼笑的让进了屋,又倒茶又问家里啥情况。
李秀玲坐那简单说了说,便急不可耐的问起他,老家伙倒拿捏起来,把那个秃头一晃,挺胸腆肚的反问:“你觉得王叔办事,还能不成么?说说吧,打算怎么谢你王叔?”
“哟,瞧你说的,王叔,我要信不过你,还能信得过谁啊!”李秀玲听这语气,他是搞定了,因此心里也是长长的松了口气,语气自然就撩人了许多:“他有啥条件没?用不用我花俩钱儿,买点东西啥的去赔个不是?”
“嗐,嗐花啥钱呐!我跟你说,啥事儿没有,你就放心吧!这老东西就是太固执……不过以后你可能也就指不上他啥了……”
“妈呀,这就挺好了,我就怕刘叔不乐意,搁哪等着给我找点儿病啥的。王叔你要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咱就老百姓过日子呗,还能老有事儿求着人办呐……再说了,要不是啥太特殊的事儿,那不还有王叔你呢么……”李秀玲说着话就往他身上贴。
“哎,你王叔虽说搁哪都挺好使,那也不能随便用吧……”王八蛋也老实不客气,自己占着功劳呢,说着话的工夫就搂上了李秀玲的腰,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伸过去在她大腿上摩挲。
“行行行,哪敢啥事儿都麻烦王叔哇。不说远的了,这回不能让王叔白帮忙,你想我咋报答?”李秀玲把胸顶在王八蛋身上,话说到最后几乎都要变成在他耳朵根上吹气儿了。
王八蛋没吱声,她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哟,王叔,你还真……看来我是没伺候好你呀……”王八蛋对着电视目不斜视,只抖着肩膀嘿嘿两声。
于是李秀玲暗暗泄了口气:“得了王叔,我也不至于忘性那么大,你……听我信儿吧,啊……今儿太晚了,我还得安顿家里,就不陪你了啊……哎呀放心吧,你瞅你挺大岁数个人,心眼儿还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