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宫。
宫殿吗?从它的名字来看,确实有宫字一说。而且,也确实是那位帝王的行宫之一。
但它并不是宫殿那样富丽堂皇,华丽夺目。
它更偏向于一座,园林。
少有金碧辉煌的奢侈辉耀,朱甍碧瓦,层楼叠榭,处处诗情画意。
但不论它到底是宫殿,还是一座别苑,它都绝配上天下第一美苑的称号。
世人曾用过无数辞藻歌赋来盛赞过它,并不只是因为且不论它本身就已经极尽了世上顶尖匠师穷工极巧,神乎其技耗费了数十年才得以彻底竣工,远超过了作为建筑物本身的价值,是一座堪称瑰宝的艺术品之外,也不论这座宫殿周遭百里之内,全是人间所能见之美景,水软山温,风光旖旎,随处一隅都美绝人寰,不似人间应有之景。
最主要的是,这里所住的那个人。
她,就是天下第一美人,未纾夫人。
名曰庄未纾,幼时名灵鼓,传闻她母亲生她时孕梦见一仙女以云做鼓面,以月色填鼓,以星辰做缀,成一巴掌大的小鼓递给了她。
这位女子感惑问仙,鼓槌何处?
对方只是微微一笑,摇头不语。
可惜小灵鼓十来岁时,母亲就去世了。
小灵鼓家世也算富足,父亲宠她如掌上明珠,又因她年幼母亲离世,更是偏爱与她。
长大后,又因为容貌越来越美,而过于招摇,父亲不得不数次搬家,远离是非,但奈何灵鼓太美,美到名满天下,千万人只想得“未纾婧”一张画像就能癫至发狂。
她父亲除了灵鼓一女,还有其余妻妾子女要生养,不得不将小灵鼓送上一个远离人间全是女人的仙门修炼。
只可惜。
美到这般,已不是福,而是灾祸。
这是小灵鼓入山门之后,她的那位师父见到之后,摇头悲叹的第一句话。
但小灵鼓这一辈子,就是不信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梦的缘故,所有人都说,她是天上来的,就不该在人间,所以才这么美。
也正是因为这个梦,小灵鼓从小就厌烦这种神神叨叨的话。
再后来……小灵鼓成了万物家百美榜天下第一美时,也仍未遇见一人,为她解梦。
直到……她遇见了那个男人。
再直到……她又遇见了另外一个……男人。
再直到…………那男人为她建了这座天下第一美的宫殿?这座园林?
再再直到。
过去了多少年呢?百年?两百年?
她已经记不住了。
她信邪吗?她还是不信。
时间在那个男人的面前,都虚无缥缈地像个笑话。
——不过。
时间或许不算什么。
但有些东西,会远比时间还更烈烈轰轰。
昔日第一美绝的宫殿,不,囚笼,坟墓。
随便人们怎么叫它。
未纾夫人从不在乎,它成为了断瓦残垣,破敝危楼,在她看来,和前几百年没有什么区别,也就是眨眼的功夫。
尺椽片瓦里头,她坐在窗前,看着外面一片火海,露出了她守在这儿,这么些年来第一个笑容。
不过庄未纾这个时候还是有些吃惊的,她回过头来,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少年。
“是你……?”
她认得这个样貌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虽然他此时看起来一身伤血,衣衫残破,狼狈不堪,再虽然,她从来只是听说过这么个人,却从来没有机会见过他一次。
但她还是一眼认出来是他了。
那模样,那气质,那压迫感……只有那男人最为优良纯正的血统,才会如此像他。
几乎完全一样了。
她虽从来未见过这个少年,但……关于这个少年的事情,她经常从男人口中听到。
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之一。
“有朝一日,他有可能会成为这世上第二个我。当然……只是有可能。”男人彼时那么对她说过。
“嗯……瑕疵还是太多,再磨炼些年月,应该就能赶上他长兄了。”
他们这一族的少主。
“执霄?”
少年不发一言,沉默地过分,好像没有承认这个名字一样并不认声。
他有着完全不该像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老成,也没有他这个地位的盛气凌人,哪怕庄未纾与他只是刚见一面。
“你……好像不像你帝父。”庄未纾定了定神,又有了这个念头。
“也不像你那几个哥哥姐姐。”的确不像,她见过男人另外几个长子长女,几乎各个骄横跋扈。“他们,都死了?”
他眼神明显的黯淡了一下,“嗯。”
“我记得,你应该是他目前舍身成功的,最小的一个孩子吧?那,你现在就是当之无愧的少帝了。”
少帝仍然没说话,他擦掉自己嘴角的血。“我是来救你们走的。”
庄未纾再次吃惊了。
她愣了好久,忽然笑了。“哈,哈……”
他微微蹙眉,不懂这个人类都这种生死关头了,为什么还能笑出来,不会是已经吓疯了吧?
“既然是你来了,既然……是你来救我……那就意味着。”庄未纾顿了顿,“他来不了了。”
他沉默了下,并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孩子。“帝父他现在无法脱身,他说等我把你们全救走,他会来和我们会和的。”
庄未纾又笑了。“他没说过要你救我们吧?”
他一愣。
“我比你了解你这个帝父。”她说,“这种关头,他才不会能想到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人。他本就轻生死,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的族人。又怎会专门安排自己最小的继承人,来救他这些无足挂齿的女人?”
“你们都是帝父的眷属,也是我们的族人,他不会抛弃你们。”
“我不是。”她忽然拔高了音调,绝色的容颜陡然阴冷。“我不是你们的族人,更没有成为过他的眷属,我是人类!”
“就算你是人类,也是我们的族人。”他仍然说道。
“哈……”庄未纾又笑了,她这一天笑地几乎比她这一生都要多了。
“罢了,我跟你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只是,没想到到最后,我见到的人,竟然会是你。”
她靠上了窗棂,看着窗外面,那一块花池,那里什么花都没有,只有一个断掉的树根。
她轻轻咳了两下,“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我已经没救了……”
他微微皱眉,上前一步,这才发现……庄未纾的确已经气息微弱了。
“你……”
“我服了一种毒,必死,无解药。”她笑着,那是一个像等了一年又一年,终于在过年这一天,得到想要的孩子那样,稚气却快乐无比的笑。
“这剂毒药,是我庄未纾这辈子,唯一真心想要过且如愿求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