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5章 彼时遥仙

        “啊啊啊啊啊！！”

        梦见洲的喉管撕裂，嘶叫的血沫纷飞。

        一瞬断臂，本不至于如此痛彻心扉，何况还是半步神灭境的修为。

        但剑仙之剑，岂在凡识之间。

        一缕青芒，万重剑意。

        一重断臂，万重穿心！

        灰袍老者手掌翻转，玄气释放，却不是封结梦见洲断臂处的创伤，而是封死了他过于难堪的惨叫，同时将他身姿强行压下。

        “见洲品行低劣，无知冒犯，谢……剑仙管教。”灰袍老者终于能发出声音，但面对这个将神尊之子残忍断臂的人，说出的却是卑躬之言。

        苍老的面孔不敢表露哪怕一丝的不甘或怒意。

        梦见洲放大着瞳孔，满眼的骇然。

        他听到了“剑仙”二字。

        青影入梦，不见其容，只隐隐可辨是一个背影：“此臂三年之内不可重塑，立刻滚离此地。”

        此音入耳，灰袍老者露出的却是大喜过望的神色，慌忙压着梦见洲一起垂首：“谢剑仙宽恕，我们这就远离，绝不再敢惊扰彩璃神女。”

        “彩璃神女”四字一出，梦见洲本已扩张到最大的瞳孔惊得险些爆裂。

        那个传说之中一眸倾万界……折天神国这一代的神女……画彩璃！？

        剑仙仙影千载难觅，彩璃神女宛若遥梦……

        他竟在这区区麟渊界……

        梦见洲的心绪也几乎要随着瞳孔炸裂。

        他一时都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天灾还是万幸。

        “梦惊蛰，回去告诉梦空蝉管教好自己的儿子！好歹是个嫡子，可别将织梦神国本就无几的颜面败尽！”

        仙音渺渺，须臾远去。

        视线中的青芒也终于消散，世界恢复了原本的色彩与声音。

        仿佛忽然坠入梦境，又忽然从梦境中醒来。

        唯有断裂的左臂和被穿刺的灵魂清晰告知着梦见洲这一切绝非幻梦。

        “走！”

        梦惊蛰重新带起梦见洲，快速远去。

        即使青影已去，他依旧不敢做任何停留。

        因为那是剑仙——画清影。

        神极境的极境，深渊神下第一人。

        而画彩璃，是她唯一的逆鳞。

        …………

        拜麟盟，主殿外。

        拜麟盟主西门博容，深渊骑士西门博云直身而立，身后一众堂主舵主皆在，个个神态恭谨，周身的每一缕气流都透着紧张。

        如临大敌。

        除了拜麟盟的人，磐玄宗、万仞宗、烈砂宗的宗主、少宗主以及核心人物也都赫然在列。

        他们的面孔，同样透着……几乎是有生以来最深的凝重。

        一个时辰……三个时辰……十个时辰……

        精神紧绷的太久，再强大的玄者也会疲惫难撑。

        终于，磐玄宗主砦克邪再无法忍耐，低声道：“博云兄，那梦公子……”

        “等。”西门博云淡淡一字。

        西门博云深知梦见洲并非良类，但若非如此，又怎会轻易被他抛出的诱惑引至麟渊界。

        他性情虽劣，尤其极好女色，但他在织梦神尊一众子孙中也算出类拔萃，且是唯二（尚存）的嫡子之一，至少在决定“附属国”这件事上，应当有着足够的话语权。

        如此人物，给他们下马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若是按时到来，反而奇怪。

        又是十二个时辰过去。

        万仞宗主万巍出声道：“梦公子真的已经来了？他会不会……为沙暴所迷，失了方向？”

        西门博云道：“哼，神国之子，岂会被区区沙暴所扰。”

        想了想，他还是说道：“梦公子两日前便已到来，如今，只是在自行赏玩中。他想要现身时，自会现身。他若不想现身，贸然惊扰，反是失礼。”

        顿时无人再多言。

        那可是神国的神尊之子，能亲临，便是天大的恩赐。多大的架势，他们也得受着。

        若能就此成为神国的附属，即使寄神篱下，半生卑躬，也远好过现在。

        又是一整天过去。

        这次，西门博云也已无法沉住气。

        明明已经到来，却晾了他们整整三天。就算是神尊之子也着实太过分了些。

        看了一眼西门博云的脸色，西门博容低声道：“博云，还是传音再邀一次吧。”

        西门博云也不再坚持，就势现出传音玉，然后整了整语调，向久未现身的“贵客”传音而去。

        很快，便收到了来自梦见洲的回音。

        只有一个字，带着极烈的愤怒与嫌恶：

        “滚！！”

        西门博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所有人都愕然抬首，面面相觑。

        “这？”砦克邪、万巍、烈千洪三宗主皆是面色连变。

        心性一向沉稳如水的西门博云脸色已是黑如锅底，额间青筋直冒，像是生吞了一坨子死苍蝇。

        他好歹是侍奉渊皇与神官的深渊骑士，就算是神尊之子，也该给他几分面子。

        而这梦见洲居然……

        “岂…有…此…理！”他字字切齿，已是失了深渊骑士的仪态。

        毕竟，是他向拜麟盟和三宗亲口许下的“织梦贵客”与“天赐良机”，引得三宗彻底拜服。

        如今一个“滚”字，不仅直接绝了麟渊界成为神国附属的希望，更是让他当众尽失威严与颜面。

        他不知道梦见洲遭遇了什么，更不知梦见洲将一切都迁怒到了他的头上……只觉得这梦见洲在故意戏耍、羞辱他。

        西门博容狠狠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面向三宗之人，看着他们阴暗不定的脸色，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们在腹诽什么。

        “看来梦公子途中遭遇了什么变故。”他保持着语态的从容不迫：“眼下麟神境开启在即，靠拢神国之事，可稍加延后。”

        “嗯，看来也只能如此了。”砦克邪点头，但声音、姿态，已明显没有了先前的恭谨。

        “那么，砦某便先回宗门筹备麟神之会，告辞。”

        说完，砦克邪也不等西门博容回应，直接甩袖转身而去。

        万巍也随之带着万仞宗上下离去。

        “西门盟主，听闻那赫连依然坚持要参与此次麟神之会，或许是有所依仗。”烈砂宗主烈千洪“好心”提醒着：“你拜麟盟可别栽了。”

        “烈宗主过虑了。”西门博容皮笑肉不笑。

        三宗先后离开，很快，他们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响，伴着西门博云一声发泄的低吼。

        …………

        同一时间，麟渊界的万里之外。

        “这狗屁西门博云，居然还有脸给我传音！”

        砰！

        传音玉在梦见洲那只仅剩的手掌间被捏的粉碎。他胸腔起伏，剧烈喘着粗气，整张脸狰狞的可怕。

        因为他被剑仙的锥魂剑意整整折磨了三十六个时辰。

        他刚从炼狱中脱身，就接到了西门博云的传音，满腔恨意瞬间爆发，恨不能亲手将这个新晋的深渊骑士挫骨扬灰。

        若不是他，自己怎会屈尊来这卑贱之地，又怎会遭此折磨和折辱！

        要不是梦惊蛰命他绝不可再靠近麟渊界，他一定会冲回去，将那个狗屎拜麟盟给一锅端了……去特么的深渊骑士！

        脱离剑意折磨的梦见洲终于可以正常的说话和行动。他将指间的传音玉碎片甩开，向梦惊蛰道：“蛰爷，帮我重塑左臂。”

        “不可！”梦惊蛰没有任何犹疑的回绝：“剑仙放言三年不可重塑，那便早一天都不行！”

        梦见洲咬牙沉声：“我好歹是织梦神尊之子！她剑仙虽号称神下第一人，但终究不是真神！有父神在，何需惧她！”

        “天真。”这一次，梦惊蛰却没有纵他之意，而是冷哼一声：“这句话，就算是你父神，也无颜说出。”

        梦见洲猛的抬头，梦惊蛰话中的“无颜”二字，让他无法理解。

        梦惊蛰道：“你还年轻，自然无法理解上个时代的事，乖乖记住此次教训。你如今已见过折天神国的彩璃神女，以后，千万要远离于她，越远越好！”

        “招惹画彩璃，就是招惹剑仙！你也不要忘了她的未婚夫婿是谁！”

        彩璃神女的未婚夫婿……

        森罗神国的神子，亦是当代的第一神子……殿九知！

        两人之姻缘，还是渊皇亲许，天下无人不知。

        梦见洲心脏猛的抽搐了一下，满头冷汗涔涔而落，对西门博云的怒恨再度暴涨。

        缓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还是问道：“我不明白。为何你会说我父神都……忌惮剑仙，难道就因为她是画心神尊的亲妹？”

        六神国之折天神国的神尊画浮沉，神号“画心”。

        “倒非忌惮。”梦惊蛰犹豫了一番，还是说道：“你父神还是神子之时，曾惨败于她的剑下。”

        “！！”梦见洲心中剧震。

        那宛如天神……不，就是天神的父亲，在梦惊蛰的口中，被饰予“惨败”二字。

        “不仅是你父神。”忆起遥远往昔，梦惊蛰心间万般怅然：“那一次的净土之会，一众神子神女，无一可敌她手中之剑。”

        “而他们，是如今的绝罗神尊殿罗睺（森罗神国）、无明神尊神无厌夜（永夜神国）、天星神尊巫神星（星月神国）、穹月神尊巫神月（星月神国）、无梦神尊梦空蝉（织梦神国）、祈恒神尊槃余生（枭蝶神国）。”

        “什……什……什……什么！？”梦见洲双目外凸，舌头仿佛被狠狠缠结。

        梦惊蛰继续道：“如今，他们皆已是统御各自神国的无上神尊，曾经的败绩也已成为禁忌，你们这一辈自然难从知晓。”

        “……”梦见洲一时惊得难以言语。

        梦惊蛰双目微阖，想到了那段他无法说予后辈的过往。

        森罗、织梦、枭蝶……当年三神子齐追画清影，那可是那个时代最大的谈资。

        可惜，画清影修的是折天剑中的无情剑，早已断欲斩情，对那三神子皆不屑一顾。

        如今，当年的三神子皆已为神国神尊，但那抹青影，或许一生都无法从魂底抹去。

        剑仙二字，非她是剑中之仙，而是……她是太多人的瑶池仙梦，不可触及。

        绝罗神尊殿罗睺极力促成与折天神国的联姻，或许，也是为了稍稍了却飘渺之梦。

        他为森罗神子时，未能得折天神女一瞬倾眸，那便让他的儿子替他完成此愿。

        “她……她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折天神国这一代的神尊却是画浮沉？？”梦见洲万分不解道。

        梦惊蛰徐徐道：“当年，折天神国天赐双星，八分神格的画浮沉，九分神格的画清影。”

        “上一代的折天神尊未择一弃一，而是双双立为神承者。于是，折天神国便有了一个折天神子画浮沉，一个折天神女画清影。”

        “但，当年的画浮沉与其他野心勃勃的神子皆不同。他狂肆不羁，不循俗世之礼，不喜任何约束，对成为神尊更是极为抵触。再加上他的修为和剑道始终被画清影双双碾压。因此，所有人都坚信，承接折天神国神尊的，必为画清影。”

        “直到……画浮沉有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如今的折天神女画彩璃。”

        “也是因为这个孩子，画清影放弃了神承，将神尊之位交予了画浮沉，也才有了如今的画心神尊与剑仙。”

        “为什么？？”梦见洲更加不解。

        梦惊蛰看他一眼，却没有再继续解释下去：“这其中缘由，我也知之甚浅，你不必追问。你只需要知道，就算是你父神，也断然不敢低视剑仙。”

        甚至……他见了画清影，话都不一定说得利索。

        纵已为真神，本质上也依然是个男子。

        而对男子杀伤力最大之物……往往是白月光。

        “可是，不对啊。”梦见洲很自然的察觉到了巨大的不契合之处：“画心神尊已在位至少万载，画彩璃若是他成为神尊前所生，那至少，也该一万多岁。”

        “可是，那画彩璃看起来……根本还是个没有完全长开的小姑娘。而且彩璃神女这个称号出现的时间……”

        “我说了，不必追问。”梦惊蛰打断他，然后警告道：“这件事，我只隐约知道似乎涉及到一件渊皇不愿外宣的隐秘。其中真由，怕是你父神都知之不详。”

        涉及“渊皇隐秘”，梦见洲还不至于太蠢，连忙乖乖闭口，不敢再问。

        “若此世，能有人不经神承，以自身之力修成真神……唯有画清影。”

        这是当年，净土大神官轻吟的一句话……梦惊蛰，以及所有在场之人无不牢印于心，从未淡忘。

        此次麟渊界之行，在意识到梦见洲招惹之人极可能是彩璃神女时，他当真是惊破了胆。

        “就算断了一臂，也不可断了此次历练。”梦惊蛰正色道：“相反，若你就此回去，你父神知你断臂之因，定会雷霆震怒，对你亦会更为失望。”

        “失望？”这两个字狠狠刺动了梦见洲的神经，他重重咬牙：“我还怕他失望？他对我，不是永远都只有这两个字么……无论我做什么，付出多么大的努力！！”

        梦惊蛰劝慰：“那就好好历练，若能成功突破至神灭境，你父神定会对你另眼相看，就算知道了此次之事，也会消减其怒。”

        “没用的。”梦见洲却是低笑一声：“有梦见溪在，他哪里还会看到我。就算是成就半神，也顶多……只是多赏赐那么一眼！”

        梦惊蛰冷淡道：“这是天命。你与见溪，终不可比。”

        砰！

        梦见洲狠狠一拳砸在地上。

        “为什么！凭什么！！费尽心思才弄死了【梦见渊】，那个少时明明最蠢笨的梦见溪居然又觉醒神格……唔！”

        一只干枯的老手死死的捂在了梦见洲的嘴上，狠狠阻断了他满是不甘的声音。

        梦惊蛰慌忙四顾，一个隔绝结界更是仓促凝成，他狠声道：“你疯了吗！！那个名字……那件事永远都不能再提！一个字都不能！！！”

        “一旦暴露，就算你是你父神的嫡子……我们也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梦见洲眼白上翻，全身惊冒冷汗，慌不跌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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