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痴人醉真 此心永固

        “可恶……呕……可恶!为什么会这样?连陆明矶的功体也不行……那厮哪有忒强的道理?呃啊……我不信……呕……我不信!”

        方骸血双眼暴凸,额上青筋虬起,面孔扭曲得吓人,满嘴溢红的模样直如噬人魔物,冷不防扼住贺延玉的雪颈,狂笑道:“你那废物丈夫没用,你也没用,留着做甚?给我死……都给老子去死!”尖亢的嘶叫比哭声还凄厉,不知怎的透着满满的悲哀无力,或还带着些许恐惧。

        贺延玉身娇体弱,被扼住颈项的瞬间便晕死过去,很难说是掐晕或吓晕的,方骸血持续不断地朝她雪白的奶脯上呕红,混了唾沫的赤浆断续如瀑,这景象既吓人又淫冶,瞧得巫士良浑身发软,裆间却又硬得难受,半天才省起他话中之异,暗忖道:

        “莫非他‘偷’陆明矶功体的目的,是为了压过这每日定时吐血的怪伤?”想起青年全身充血肿胀、筋络浮凸蠕动的模样,那门窃功异术连骨胳经脉都能就地调整,立即生效,移除内伤似乎也不算太过份。

        方骸血是在攻打浮鼎山庄后才有的病根,那日他交手过的对象除舒意浓,便只有那名自称赵阿根的黝黑少年。

        “麟童”梅少昆在渔阳赫赫有名,但毕竟是天才早慧的名声,没听说武功多厉害。

        方骸血的武功修为对比年纪,已是高得离谱,梅少昆能将他伤成这副熊样,当场还无所觉,那得是何等妖孽的存在?

        眼看佳人即将香消玉殒,巫士良还在挣扎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又怕被疯狗一通乱咬,血骷髅已无声掠至身后,一掌将方骸血打晕,拾起大袖衫和山魈面具重新穿戴好,撮唇作莺声啾啭,片刻自阁外进来数名侍女,将贺延玉、陆明矶夫妇分别抬出,安置方骸血于屏风后的锦榻,血骷髅随口吩咐侍女烧水备药,看来是要亲自照料。

        花厅里只有这张床,血骷髅便留下巫士良,肯定不是要挑在方骸血身边办事,指不定青年苏醒后,两人还要亲热一番……思虑至此,道人不禁掠过一丝妒意。

        血骷髅穿上那袭纱质茜色大袖衫,随意打了个结,雪肌透出薄纱,比全裸时还要眩目。

        明明已饱览那两只圆如蜂腹、尖端却又翘似椒实的坚挺笋乳,想不到被袖衫一裹,只能从虚掩的纱襟间略窥形状,反而更教人血脉贲张,难以自己。

        艳妇很懂自己的魅力所在,摒退左右,在他身畔坐了下来,迭起玉腿,线条润滑如水的小腿翘出衫底,沾着泥尘血渍的裸足更显白晰。

        她的大拇趾与贺延玉一般极之纤长,翘弧如弓,不知为何却连这里都透着色气,与贺延玉的玉雪可爱截然两样,巫士良看得着迷,回神才惊觉血骷髅凑近,捧起了他的脸。

        他胸膛怦震如擂鼓,血骷髅只是细细端详,以指尖拨开他双眼眼皮,似在检查什么,半晌冲他轻轻呵了口湿热香息,趁他闭眼时松手,起身回到花厅主位,扶座翘脚,娇慵斜倚,微勾的唇角看似十分满意。

        “你是特别的,巫士良,你要记住这点。”女郎以指尖轻抚酸枣枝椅的扶手,美眸垂敛,似笑非笑。

        “今儿发生的事,我不想从任何人处听见,就当是你我之间的小秘密。你明白么?”

        巫士良讷讷点头。

        “很好,出去罢。方才那些丫头中,挑个喜欢的服侍你,想怎么干都行,就一个。相信我,这是为你好。”

        “多谢……血使大人。”

        起身行礼,倒退出阁,踏上曲桥……直到出了洞门,巫士良才开始发抖,全无挑美侍寝的兴致。

        发生在花厅里的事,不是他能知道的,包括陆明矶夫妇的下落,还有方骸血那门骇人听闻的窃功秘术。

        他甚至想起了师父管它叫“随风化境”,尽管当时巫士良还不懂张冲指的是什么。

        他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何没被灭口。

        还有那句“你是特别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无论如何,他同血骷髅、方骸血已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没有心珠,也无法背叛血骷髅。

        一想到这个女人的心机与狠辣,巫士良便忍不住遍体生寒。

        只要陆明矶的尸骸——若那倒楣鬼不幸死了的话——被带到天痴上人处,哪怕烂得只剩下骨骸,天痴上人都能从断臂处认出雪花神掌的冻痕。

        世人虽已淡忘了梅花林,不知张冲收有十四名徒弟,甚至不知有“瘣道人”张冲,然而天痴上人肯定知晓。

        他会将他们一个个掘出来,一一确认,不管死的活的,无论天涯海角,直到查出是巫士良干的。

        不仅仅是天痴上人特别执拗,特别护短,拥有被公认是渔阳第一的武功,本领极大,更因为他见过巫士良,很可能记得张冲有这么个徒弟。

        毕竟天痴上人还叫“痴道人”那会儿,尚未与师父反目,常是观中客,并称宇内奇,颇病世情冷,共惭世上英。

        他做和尚之后,佛法未进武功进,偏狭的性子只有更变本加厉而已,与张冲倒是始终能凑一对儿,比同胞手足还像亲兄弟。

        某种意义上说,从封冻断臂的那刻起,巫士良便是个死人了,但看阎王何时自生死簿上勾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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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仓促合体后,耿照就此足不出户,在石室中赶制如梦飞还令的拆解图,并削木制作模型,确保设计能起作用,才分誊成十多张细部图,这又用去三天。

        亏得他日夜赶工,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勉强压在时限之内完成。

        分拆部件,委托不同的铁铺赶制,固然能最快做出令簪,然而众口难防,恐机事不密,旁人若按图索骥,总不能把铁匠们都杀了灭口。

        故除了关键的发针,耿照另扣下三个核心零件,将绘制完成、通过木模测试的相关蓝图烧掉,从此只存于他脑海中,非“思见身中”不能复见。

        纵使有心人取得所有部件的完美复制品,缺了这三块和发针,也无法组成如梦飞还令。

        自与舒意浓交心,两人又恢复原本日常暧昧、偶尔蜜里调油的气氛,但少城主再怎么恋奸情热,也是知好歹的,三天里尽管按时送来饮食和替换衣物,倒也没敢打扰他,耿照经常抬头冲她一笑,继续埋首,再抬头见伊人还在,怎么衣着却不一样,才知已过一顿,甚至是一天。

        图纸点交墨柳先生后,耿照就着蔺草席子倒头大睡,起身时已过晌午,司剑烧水服侍他漱洗沐浴,备妥衣物便去张罗吃食。

        耿照浸在浴桶里,舒服得闭上眼睛,忽想:“秋家小姐和那位女史,那晚之后不知怎么样了?待发针铸造完成,也得找时间探望一二。”

        萧老台丞提过浮鼎山庄事,这也是耿照在听闻梅玉璁的目的地后,决定与他同往的原因之一。

        西宫川人既殁,秋霜洁又孤苦无依,既是萧老台丞的故人之后,耿照自不能不管,得想法子好生安置。

        洗完澡回到石室,提来食箧的却是舒意浓。

        两人相视而笑,舒意浓晕生双颊,摆布碗筷与他一同吃喝,颇有服侍丈夫的小妻子之感,但多数时间里仍与他拌嘴斗口,互相撩拨,心里期待着吃完会发生什么事,连一向凉爽的石室似都不住在增温。

        调笑之间,耿照眉目一动忽然坐正,规规矩矩挟菜入口,舒意浓正想笑他假正经,提醒他方才是谁伸的魔手这般无耻,忽听叩叩两声,司剑在门外唤道:“公子爷。”舒意浓吓一跳,连忙理了理襟口,心虚一下成了着恼,蹙眉道:“不是说别来打扰么?晚些再来。”耿照轻按她手背,舒意浓瞧爱郎笑意温煦,气登时消了大半,只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岂料司剑不依不饶,道:“公子爷,墨柳先生在穹厅等您。”语气克制,显是顾虑耿照在场,不能说得太白。

        舒意浓终于听出弦外之音,转念明白过来:“原来他不是听见司剑丫头,而是察觉墨柳先生到了。”这俩练碧火神功的一般的耳朵长,想到不知被听去了多少亲昵情状,雪靥微红,抽回柔荑,板起俏脸道:

        “事很急么?让他等会儿,我稍后就来。”其实是不想在脸还红着的时候,给青袍客一顿阴阳怪气的讽刺数落,也恼阿根弟弟没提醒她,自己倒正襟危坐起来,毫无义气可言。

        “在穹厅。”司剑以咬字强调,能想象她鼓着腮帮子花栗鼠似,白眼都快翻到后脑杓的模样。

        拥有壮丽水精穹顶的石寨大厅虽算不得什么机密或忌讳,毕竟世所罕见,就算六寨之人来云中寄,除非关系特别亲厚,否则不会刻意带来此间,多在大堂设宴款待。

        反而是与家臣议事,又或关乎赏罚,偶尔假穹厅行之,意在强调主上的权威。

        舒意浓乍听“穹厅”二字,料想是墨柳先生顾着体面,不好意思在门外抓奸,就近移至穹厅,让日后的通房丫头来警告一下,“光天化日的你们别太过份啊”,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才直觉过去就是要挨训的,满心不愿。

        听司剑语气不对,“唰!”一声拉开房门:“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见司剑瞥了耿照一眼,欲言又止,益发恼火:“他有什么听不得?就是说我让你说的。说!”

        司剑也不客气,清了清嗓子,以耿照能听见的音量凑近低道:“二爷回来了,人在卫城。大郎不让进,场面有点僵,乐爷正劝着,您赶紧拿主意,免得人父子兄弟间没法儿收拾。”

        “父子兄……”舒意浓会过意来,面色丕变。“是墨柳先生叫二爷回来的?”

        “怎么可能?”司剑差点没忍住白眼,抓住主子的手。

        她一向知道怎么让公子爷恢复冷静,这种时候态度一定要强硬。

        “墨柳先生正等着您。在穹厅。”

        舒意浓点点头,随即又再点了点头,第二次才有梦醒之感,撇下耿照快步出了房门。

        司剑对耿照微微颔首,似乎在说“请赵公子见谅”,见耿照微微一笑,也不禁报以笑容,仿佛放下了心,颇有“小姐没看错人”的宽慰,转头匆匆跟上。

        不久甬道转角跫音细碎,自是司剑向外奔去,应是舒意浓“拿了主意”,让她赶紧通传;墨柳先生则与来时不同,似有意隐藏,耿照无法确定他是走是留,就像这人凭空从感知里消失了,胜似风烟柳絮。

        舒意浓回到石室,右大腿的裙布湿了一小块,约莫说话时不自觉地绞拧,被手汗所濡。

        女郎说不上易汗,但欢好时是会流汗的,耿照很喜欢她偎在他怀里汗津津的模样,活像条光裸的人鱼。

        “二爷……我的家臣回来了,他叫阙入松,有个浑号叫‘剑浮酒叶’,因为他在钟阜城郊的庄园名叫酒叶山庄。你听过他么?”

        “有点印象。”耿照微笑着,轻昵地捏了捏她的手。舒意浓连手背摸着都有些冰凉,手心果然是湿的。“他回来了很麻烦么?”

        舒意浓光听到他的声音,甚至只要靠近他都能感到安心,被爱郎握住小手,很快便宁定下来,苦笑着摇头。

        “我没叫他回来,他是不能回来的,天霄城的规矩是这样。刀斧值的统领阙鹰风……就是司剑说的‘大郎’,是他的长子,拦着不让他上云中寄。若我不下令召二爷进城的话,大郎是敢把亲爹拦在底下的,谁硬闯他就杀谁,连爹娘也不例外。”

        耿照入城至今还没见过这位阙鹰风,但王达等言谈中对统领十分敬畏,且敬大于畏,以他六亲不认的正直,似也成理。

        少城主未召,自行回城,此诚大忌,难就难在:若舒意浓还让他登城,相当于默许了这位阙二爷先斩后奏的逾越之举,威信将受到严重的挑战,乃至荡然无存,也非不可能之事。

        以阙入松掌天霄城外事的老练,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要是有意为之,可谓棘手之至。

        “墨柳先生提醒过我,二爷对我在三郡内游猎七玄的事十分不满。”舒意浓叹道:“这是他对我执意驰援浮鼎山庄一事所做的回应,墨柳先生认为阙伯伯的忠诚没有问题,但他的不满我不能置之不理。你们七玄遇到这种情况,是杀几个人就能解决了么?”

        杀几个……不是,你对我们到底是有什么错误的想象?

        不要用那种“好好喔”的羡慕口吻,说着赤裸裸的歧视和偏见啊!

        想到聂冥途也算七玄中人,耿照不太好意思直接吐槽,笑着宽解:“既然没有反心,都不难解决。阙二爷便收到鹰书,也想不到会有骧公簪令,当面向他示范如何开启宝箱,反而更有说服力。这便需要疑似由梅少昆化名假扮的赵阿根登场了,对不?”

        墨柳先生也是这么说。

        但舒意浓纠结的是另一件事,犹豫片刻,才吞吞吐吐地说:“阙伯伯有三个儿子,小儿子叫阙侠风,与我哥哥同年,从小我便只当他是另一位兄长,管叫三郎哥哥,他也来了。”

        “外头很多人说……我最好是嫁……嫁给他,但我从没这样的心思,真的!连一点点都没有。墨柳先生说,阙伯伯于此时施压,也可能打算借机提……提亲,让我先做好准备,可以不答应,但绝不能断然拒绝,先拖一阵再徐徐劝止,慢慢让阙家死了这条心。”

        舒意浓掌心冰凉,死死握着他的手,唯恐少年一怒甩脱,就此飞去,再也不能见得,眸中不知何时已噙着泪水,俏脸满是凄惶。

        “阿根弟弟,我此生……不嫁别人!宁可死,都不嫁别个,你便不要我,我也决计不嫁任何人,就在回雪峰等你来;若等不到,也是我的命!求你……求你不要生气,不要离开,一会儿不管你听我说了什么,都不是我的真心!我的真心都在这儿了,都给了你,求你不要生我的气!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