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蛮宗门大醮第三日,卯时。
凉州前往雍州的官路,一行马车距洛水城近十五里路外,迎面打来了数匹官马。
官马上人皆穿着锦兽虎服,头戴斗笠,腰间别着环首刀,好生威气。
“吁……”
见人后,坐马车上的御马夫卒勒停马,唤道:“诸位可是虎房的官人?”
那边为首的官人闻言,马上抱拳应声:“正是。”
御马夫瞧着这阵仗隐隐皱眉,却还是笑了下,道:“劳烦诸位大人前来接应了。”
“不言谢。”为首的官人回应着,接着下马走到马车旁:“也是职责所在,自此之后便由我来运送吧。”
御马夫心生出怪异的念头,他身为楚王座下门客,自凉州起运送沙海禁地遗骸,按楚王规定需一行路至洛水交接给虎房。
可虎房为何提前出城来迎,还……?
正想着,御马夫眼光盯了下官人身上的环首刀,这品质看上去不似真货。
“官人,楚王之谕从无人敢越矩,你是什么人?”御马夫当即抛下马缰,手放在了腰间的长剑上,气机涌动,归灵显炁。
“哎,所以说,人还是别太聪明的为好。”
“你们怎么敢!”
飒——
刀光剑影,人吐谏言。
不多时,御马夫浑身鲜血被丢在了山野,埋土立无字碑,至死不知是何人,接走了遗骸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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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云布施。
人们总说天有不测之风云,而至谋者,永远能将天运、地利等,一切不安定的因素化为己用。
凉州城中。
一名背着满筐剑的老儿四处扒拉着人询问买家,在大比会场内两处依阵法联壁的房间内,一盏青梅灯湮灭。
离开这房间的黄丰,收起仆从递来的线报,遥遥看向会场外,那处凉州最为高耸的建筑,目光隐隐有所忌惮:
“琼瑶轩吗?想不到,江湖小店都有着如此别样的能量,那日是看走眼了。呵呵,有意思,夏朝看起来越来越有意思了。”
数语落下,他走出会场,一路走向凉州南城一座怎么起眼的庵寺。
踏至门前。
守在庵寺门口的蛮族小佛陀,见着黄丰,就是一愣:“施主是?”
那边背负重剑,使用幻像心法易形的黄丰嘴角勾笑了下。
随即他身形外表笼罩的灵力浮动,片片抹抹化开,露出本来颧骨凸起,厚唇外展的丑陋外表,开口道:“小正善,才月余不见,师兄都不认得了?”
面容入眼,法号正善的小佛陀反应过来,接而啪嗒啪嗒跑下庵寺楼阶,冲到黄丰身前:“性明师兄,你来了!”
“嗯。”黄丰应了声,手搭着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小佛陀头颅,臼头深目难得显出三分慈意:“乌彧文广和那人来了没有?”
正善小佛陀点点头,笑道:“前脚刚到,师兄后脚便来了。”
“好!进去吧。”
说着,二人将寺门紧闭,谢绝香客。
此庵寺不大,仅两进,一进佛堂朝房,二进屋舍。
在走进佛堂后,正善小佛陀双手合十,向堂中拱养的多杰雄天金像拜了拜。
反观黄丰则不为所动,朱溜溜眸子盯着多杰雄天怒目,鼻腔轻哼出气:
“诸天神佛,也不知这天外天上是不是真住着他们。小正善你且燃香诵经,我自进去。”
“是,性明师兄。”
转入二进房舍,阁封顶,吊在楼板的盘香回环盘绕,离远便飘出浓浓熏香,刺得黄丰直发呛。
舍内,庵中昏暗,摆一案几、两蒲台。
蒲台上两人对坐,左侧老秃奴着一破烂红金袈裟,弥耳宽厚,白眉长落,手里正把玩着引罄。
右侧则坐着一名浑身黑布,遮掩面容的人,观身形判定,是个汉子,再看那露出袖口的手肤颜色,更能猜想出,是个夏族汉子。
而听得黄丰走入庵中的脚步以及呛咳声,两人皆纷纷转眸望去。
只见黄丰边扑扇香烟边走了进来:“他娘的,烧这么多香,你俩还搁这坐,闹呢?”
听着黄丰骂言,老秃奴皱纹密布的脸不黑不恼,与那黑衣人同时离座起身:
“殿下!”
“见过小蛮王殿下。”
黄丰挥挥手,反寻两人跟前坐了下来:“得了得了,这些个礼数能免就免,坐吧。”
得恩令,两人落座,黄丰抢过老秃奴手里的引罄,自个把玩起来:“有什么消息吗?”
说着此言,黄丰举目瞟了眼黑衣人。
黑衣人面前罩着幕纱,不得见容貌,闻黄丰言后,就将脑袋转了过来:“回小蛮王殿下的话,夜宫主败军之事已让朝中非议纷纷。”
黄丰默然须臾,眸子刮向老秃奴。
老秃奴即声起:“仅是非议?”
黑衣人着此一笑,猜出他们在想些什么,解言道:
“圣人不发令调动羽林军,如今朝野非议经过下官属下的调拨,已然变味。先不说圣人远在凉州,即便破虚回京上朝,要压下文官的悠悠重口,不说让其发罪己诏,也得找个人把这锅背下去。”
黄丰闻言,眸子现出好奇之色,问道:“背锅?”
“对。”黑衣人迎着话峰,从容地在袍子袖口取出一令牌,放在案几上:
“楚王虽不僭位,然而已入阁观折多年,他得知夜孤寒军报,便立马传令给我。让我连夜借城中传送阵回京,你们猜楚王让我办何事?”
黄丰没有了兴趣,不说话摆起丑脸,他不喜欢被人抓着话题一路带着走的感觉,女人除外。
黑衣人见他们均不搭理,只是一笑:
“楚王言。败军之辱,若要问罪,可不是拿下几个尉尹尚书能平息的,此事必须要给京都百官,乃至天下朝臣一个交代。故而,此行楚王令我回京,弹劾赵完吾,扶张白圭为相。”
“说起来容易,肯定如此顺利?”黄丰挖苦道。
黑衣人转笑淡然:“诶,既然我们双方是合作关系,小蛮王就不能给予本人些许信任?”
黄丰不语。
信任,那是小娃娃过家家才相信的东西,这个腐朽的世界唯利先行,他内心永远都不会生出‘信任’二字。
当然,做戏。
他又不是不会。
“既如此便有劳了,只是……”黄丰如此说着,话稍微顿了顿,方继续出口:“架空女帝对于朝堂的控制,似乎对本王也没有过多的好处啊,你说是吧,典属大人。”
“呵呵呵。”听着黄丰直接唤出官讳,黑衣人笑呵呵站起身:
“放心吧,小蛮王。龙行于野,夏朝人道龙气是百姓给的,却也不是百姓给的。但凡那张龙椅有半分不稳,圣人便会失去人道龙气的加持……”
“……届时女帝也不过是区区的玄修洞虚,很快就会从高高在上的熟艳美帝,变成小蛮王的胯下骚货。”
“好了,就说到这。下官不能在此久留,还需先行回京。”黑衣人转身向着黄丰,施了一礼:“驻此,嬴郜恭贺小蛮王计划成功,兵出有神,一统天下。”
言毕,黑衣人走出庵室。
留下黄丰和欢喜寺老秃奴坐在房中。
尔尔后,老秃奴出声道:“殿下,此人的话你真信了?”
黄丰目光灼灼,阴沉沉笑了下:“信,怎么不信。如今,我被困得死死的,想要彻底掌控那个品性无常的女人,总得来点奇兵才是。他想当立地太岁便由得他,只不过……”
说着,黄丰撩起袖子,低头凝视手臂上被女帝刻下的印记,续道:
“总有人以为本王是野心勃勃的枭雄,又有谁想过,本王从未生出过这想法。皇座那玩意有什么好坐的,不比抱着女人睡觉吃香?”
其后,他收起袖子,对着老秃奴道:“诚实蛊姑且算解了,却总感觉还没完全摆脱控制。还有,镇仙碑一事如何了,若慢一步让女帝得知真正的消息,可不仅仅满盘落索那么简单。”
老秃奴迎着目光点头:“凉州的镇仙碑已然布置,至于暗度陈仓那些,早也让老衲布置妥当。”
“如此就好。”黄丰听罢站起身,抚平衣衫折痕:“最后与你说一事,本次大比,本王看到当初锁在地牢那女的了,咱们都被她摆了一道。真没想到,那渗人面孔下居然是那般美貌……”
“……可说回来,乌彧文广,你别告诉本王没看出来过?”
老秃奴被黄丰刮了眼,尴尬笑笑:“老衲也是没想到,苗疆居然还有此手段。”
“哼。”黄丰气着转过身:“稍会我还有事要办,时间抓得很紧,你且先随我去见一趟威尔。”
“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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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同时。
城主府院内,金井梧桐秋叶黄。
东方九鸢持灯行向楚王小院,越过斗拱门下,上坠荷花步摇曳曳而舞。
瞧见九鸢公主鸾仪至此的守门宫女纷纷叠手福礼:“见过公主殿下。”
九鸢遂将宫灯递了过去,柔声询问:“嫂嫂可在?”
“王妃在房中。”
“好。”其即,九鸢挑起官黄宫纱裙摆,扭动轻柔步伐走进院内厢房。
微微入夜,楚王厢房已挂起数盏烛蜡,晶灯,籍着窗纸倒影,王妃卫素衣娇弱的身子光影入眼,颇有几分‘霜寒萧索’的意味。
手推门,栓挤木作声。
花间蕊,转转芳香扑入鼻腔,堂前案几落座婉约少女,一身齐胸软萝裙于门开风起,犹有凄美之色飘挵。
此时卫素衣案几上,正放着几枚倒腾的留影石,不发光亮,似是因看累了影像,正挽袖撑首而寐,芙蓉嫩肤被自己压出片片酣晕。
而就在九鸢推门而入,不出半瞬。
凉州入夜的寒风絮絮跑进衣裙,卫素衣秀眉微微皱了皱,随即缓缓睁开剪瞳,才见得眼前站在案几前,捣鼓着留影石的九鸢公主。
“啊。”一声细声惊吟。
卫素衣连忙施手收起几枚留影石,看向东方九鸢:“你怎么来了,月季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九鸢见此,眨了眨俏皮双眸:“嫂嫂这是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看看逸少名士练笔。”
说着,卫素衣将留影石收入腰间宫绦,鬼灵灵抓起案几旁陈放的石笔,点墨摊纸,岔开话题,以免九鸢继续问下去,她藏不住心思,把母后和蛮子那些怪诞留影的事儿,说了出去。
“是这样吗?”那边,九鸢狐疑盯着王嫂许久,盯得素衣脸蛋都泛起晕红羞色,笑了下坐在一旁:
“原来嫂嫂也看名士练笔,鸢儿都觉得世上没几个人的字,能比嫂嫂好看了。”
卫素衣脸色红得滴血,低着头不敢看九鸢,道:
“天地生才有限,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素衣莫敢言说远胜文坛诸杰,你若前来取笑,嫂嫂可生气了。”
九鸢笑笑,没再深究下去,从袖中取出一卷竹轴:“佘序送来一份军报,我撰抄了一份,来寻你了。”
言归正传际,卫素衣偏头一问:“军报,当下谁人动军?”
要知凉、幽、楚三境虎符均在蔚王、苏晋、少琅手中。
夏蛮合盟,夏境内义旗无两,自年初起战鼓不震,哪来的战事?
其实,在没有细看军报前,九鸢公主也想过这些。
尔后,九鸢应声给嫂嫂说道:“是雍州的羽林军情,三日前夜宫宫主夜孤寒,从母后那里取得了虎符,领了十万兵马前来凉州。”
卫素衣听见此话,目露出更大的疑惑。
“母后怎会动兵,而且还是调军。萧大将军和贞儿姐目前都在凉州,若要用兵,怎么不下旨旌起虎贲军?”
答案也许就在九鸢公主手中的卷轴军报。
想着,卫素衣落眼卷轴:“军报交代了内情?”
“我念予嫂嫂听吧。”九鸢干咳两声回道,再持卷轴在房中绕着走了起来:
“禀,羽林军十万,领帅夜孤寒,上都尉烈候崔庚为引,于银林草原遇伏大败,死伤无计,败走三万于固原拒守,目前蛮骑无掠城而退走平鄠城……”
“……领帅夜孤寒行踪不明,烈候背部中箭矢七支,右肩骨遭兽踏击弥留未死,以命鹰房特亲送至仙宫求治。”
言停卷阖,卫素衣听着九鸢的话,着笔落纸写下一个和字,长叹道:“距离凉幽一役后,我朝便没有过如此大规模伤亡败绩了吧?”
“是。”九鸢同叹了口气:“夏蛮合盟,母后真的错了。”
听着,卫素衣于和字上斜划了一笔,道:“国之大事,存亡之道,命在于将。此非母后之过也。”
九鸢忙问:“天下乱,仁圣昌。圣人之在天地间也,其宝固大矣,我总感觉母后在走一条险棋,鸢悟不透,嫂嫂怎么看?”
素衣未有抬头,低低凝视着纸中之字,酝酿道:“我朝享人道龙气庇佑,不争朝夕之举,只求为民守土,奈何蛮夷环视,即便纵横有术,也空不出两全之计……”
“……而如今国师,母后皆赞行和合之策,共看一弱,属乃与七年前之局面雷同,大争之世已然来临,恐怕……”
听着,九鸢公主燕眉微蹙,敏锐捕捉到素衣话有所指:“嫂嫂何意?”
卫素衣拿出一张新纸,提笔缓书,接道:“治国之道,富民则安,民贫则难治,而如今……大夏久年征战,民疲军弱,国力看似昌盛实则孱积难返。”
东方九鸢眼前一亮,觉着嫂嫂能揪症,则能给予其药,问道:“嫂嫂可有策治之?”
卫素衣自嘲一笑,笔停道:“谋事在人,素衣远没有这等本事。或者说,那个能改变当今局面的人,还未曾真正出现在我们眼前。”
“为何?”
卫素衣解惑道:“皇室,世家,仙宗,百姓。四者共为擎天柱,缺一不可。从洪庆英宗一朝后,世家鸟尽弓藏,独剩东方、卫二家尚值殿内……”
“……而仙宗在苏剑尊仙逝后人散曲终,若非母后有高居庙堂之志,当下局面早已。”
会更糟!
想当年少琅年幼,诸多王孙子嗣中无一人能担起大梁。
或者说女帝不夺位,如今的天下便不是姬少琅一脉,会有别的麒麟儿化龙而起,只是这样的后果,那些麒麟儿能如女帝般,控制仙宗和世家,维持住夏朝皇室的尊严吗?
素衣不敢想,也不会顺着这个话茬说下去。
于是,卫素衣停下笔站了起来,在纸面上留下戈、敛、心三字,迈步走出房室道:
“古之善战者,非能战于天,非能战于地,成与败,皆神势。”
“当初苏仙尊不死,圣人掌控天下局面会好些,然而当下还有一人能担此重任。”
九鸢速问:“谁?”
“戈以夺天地之厚,心具苍生安乐之志,又能敛仙宗、皇室、世家为臂膀之人。”卫素衣转过身,向着东方九鸢深吸一口气,道:
“此人乃如今剑阁少主、苏家主脉少当家,也是你的未婚夫婿,苏云。”
九鸢:(⊙o⊙)!
东方九鸢面露惊讶之色,站在房门处的卫素衣反心事重重。
只因其话未说完,或未敢肯定。
她在日前,曾遇到一人,心中感觉那个人和自己很像,她又看不清真相,但怎么想又觉着不可能。
而那个人身体内,有着两股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气息,况素衣在那时还感觉到他身边的罡意剑魄。
那人正是大比选手,柳孤舟。
此人身份,听夫君说是国师之徒。
然而国师从未传出过收徒之事,再说柳孤舟腰间挂刀,却身怀剑罡,明珠以稻草蒙尘,是藏拙还是见不得人?
在素衣心里,柳孤舟的来历,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那边厢,九鸢收起惊讶表情,抿了抿樱唇,柔声言道:“苏云?此人既不出世,何以担起大任?”
卫素衣点了点头,道:“是啊,我等不知其为人如何。”
语落一句,素衣话峰又转:“然而,先莫说此人品性,皇室要的远不是此人的能干,而是他与生俱来的身份。”
九鸢身形正了正,在外面很多臣子看来,她是一个刁蛮的小公主,实际上,她比少琅、女帝二人都更为机敏。
九鸢公主问道:“卫卿女既又所见,何不道示本宫?”
言语之间,九鸢放下了嫂嫂和自己的亲份之见,口中说出卫素衣之父官卿,又自称本宫,已是问对。
卫素衣届时凝眉了下,继而双手如着笏板向九鸢微作礼:“不知殿下对于前虞灭亡有何见解?”
九鸢公主沉吟了片刻,即答:
“虞焉帝变法纵横天下,一度将蛮夷推至极北,然而其法重军重刑,无德无道。在其死后,无圣君驾驭,自而乱国。前虞之乱尚罪在内侍,末年人君又重用外戚,宦官,并无当朝科举,反行察举。乱加难际,即便君心仍怀天下,已无可用之人。”
只是九鸢这话说着说着,羽眉愈发蹙陇,似乎明白嫂嫂为何如此问她。
言之前朝,直指本朝。
九鸢公主眸转靓丽,出言:“前朝乱,今朝之疲。”
旋即,她神情默然,抬眸与素衣四目相对,两女一贵胄名言,一温婉软柔,好生美景。
不多时,九鸢公主清声下问:“卿女,可有一言教我?”
卫素衣闻言,婉容微顿未思,纤长秀眉下剪瞳秋水流波,日道:
“前虞之亡,处内忧引外患,终至社稷焚毁。古之虞曾有一士人经公察面圣,曾道出过乱相,一谏外戚充政,二吐上下心离,三骂虞帝君重武抑文,外干内软策不可出,时移境迁而往,国祚不保。殿下可想得知,士人得了何等下场?”
“什么下场?”
卫素衣道:“踏出宫禁,遭内侍万箭穿身而陨,没个善终。”
这场问对中,卫素衣从未敢直说,只言前朝,其实还是在说今朝,如今又说出士人之典,转入九鸢耳中,别有一番滋味。
九鸢机敏,也自然明白嫂嫂话机。
东方九鸢虽是帝女,可从不干政,至于卫素衣她纵然读遍经书八股,又善军略兵诡,但夏朝女子不能入仕。
于她二人怎么说,都不好私下讨论此事宜。
然而,九鸢还是想知道嫂嫂所虑,毕竟她二人从小便一起长大。
公主聪灵善知素衣娘之智慧过人,她比少琅都更深知,嫂嫂是个上等妙人。
奈何皇兄他,似乎不怎么喜欢这点,故而嫂嫂,也在皇兄面前收敛了自己的锋芒。
念之其即,九鸢嫣然一笑,精致锁骨下乳颤拨云,道:“嫂嫂既言教妹子,但说无妨。”
迎着九鸢的目光,卫素衣看了看她身下起伏的衣衫,剪瞳秋色闪了闪,似有些愤恨地低头察了眼自身软玉,哼声道:
“话回苏云,素衣让此人在公主面前露色,还是重在三点:其一,要说外戚,便需要说世家,而今圣人身出东方,东方家自昭安元年起把持朝堂,无一人能使其低眉……”
“……而苏云出自雍泉苏家,也乃世家,虽说苏家已经不得势,但苏晋就冠鸽房,而苏老太爷身退养老,威风犹在。夏军中人谁见老太爷,不弓腰谢恩,唤一声老将军?圣人欲让公主与苏云成婚比翼,多半也是想让苏家重归皇室臂膀。”
至此,九鸢点了点头,她虽半恼母后为自己择选夫婿,让两人无爱成侣之事,但多少还是猜测出母后想法的。
然无论是九鸢还是素衣,都不知道。
此桩婚事起初就不是出自女帝笨笨的想法,是柳国师先行提意的。
不过柳舟月国师为何有这念头,估摸只有她本人晓得了。
或许是出于对苏云的算计,为其择选了一名良就吧。
就此回到问对,卫素衣半转腰身,萝裙飘飘。
她的话里,还是少与九鸢说了几点,皇室为什么要让苏家回归朝堂?
恐怕是因七年前女帝与东方家渐远欲离后,便开始布局梳散东方家手中的势力,让苏家回归也是平衡势力。
这点不难猜出,如今凉北虎贲军已经不存东方系族之人了,萧异将军虽出身楚怀萧家旁脉。
然而他怎么说都是萧家人,萧家可以说,已被女帝重用而起。
至于如今掌控幽州神威军的,也不是东方家人,而是她卫家之人,之后的楚州玄甲军也是由琅郎一人可命。
东方家虽胜在女帝夺位,有莫大从龙之功,能控之兵,只余雍州羽林军。
但奈何在半年前羽林军虎符阴阳一对,阳符又被女帝收回,阴符赐予了崔郎将。
东方家早已无权态,成为朝堂弃子。
所以说,即便女帝玄修问道,不好朝政,也别以为一个走到修仙界巅峰的人,没有半点手腕。
历代读书人总好论经数典,所以女帝登位遭到过诸多绯意,素衣私下也无数次复盘女帝为君而来的举措。
她登龙位,树威严,使得百官闻风归顺,后历苗疆叛变,仙宗离道,女帝都能以强悍姿态处理镇压。
更别说七年前,夷族携百船顺海渡天河北上袭击雍州,也被女帝平定,尚与夷族大汗定下百年互不侵犯的‘金古之约’。
换句话说,洪庆帝薨逝之后,大夏已到天倾之时,那一刻局面不是普通人君能够处理的,只有女帝以玄御人君,才给得夏朝喘息之机。
但喘息的时间,已所剩无几。
罢想回头,卫素衣容起唇峰,续道:“如此苏家重归皇室羽下,若能再借婚事,让世家归心,乃其一安稳之计。尔后其二三点,归纳两字,就为内外之乱。”
九鸢公主听着嫂嫂的话,心头隐隐有几分猜测,刻后出声:“仙宗和外敌。”
卫素衣青春烂漫的脸蛋儿现出一抹笑意,鸢妹果然机敏,说道:“洪庆年间,苏剑尊曾一度将仙宗归为一体,欲立仙盟,那时仙宗威厉已有压过皇室一头之气。”
九鸢公主皱了皱眉:“父皇不可能让仙盟有此势态,所以他死了?”
说来,卫素衣剪瞳微微眯起,苏剑尊被天机门许攸坑死拘龙山是仙宗隐秘,但这只是对普遍修士而言是隐秘。
皇室之人和仙宗的宗主,长老无一不对其了解。
然而到如今,许攸为何杀死苏剑尊,仍旧是一个谜。
在女帝登基后,女帝也曾颁布御旨明令禁止诸仙宗私议此事,后她又亲赴天机门,毁其传承,但最终还是念道玄门传承不容易,终究没有灭门。
这件事情办得似乎是要把苏剑尊之死,与皇室撇得一干二净。
但真就如此吗?
有件隐秘是只有皇室和四大世家才知道的,许攸、洪庆、苏青山三人乃为故交。
而许攸在担任天机门门主以来,十年闭关之期,虽谢绝外界打扰,却与洪庆帝经过鸽房有着书面来往,曾经有些书面流露而出。
经此发索得知,许攸不止是一名儒修,他还是洪庆帝幕下的隐士!
如果再以此联想一番,当年日暮城落败后,苏萧两家果断卸任朝职,洪庆与仙宗、苏剑尊关系逐步交恶。
而苏剑尊在八年洪庆荒政期间,鼎立势头愈发旺盛。
人君善妒,扼杀苏青山这股势头的许攸,他作为洪庆帝的幕臣,做事就没有半点夏朝皇室的影子?
如果没有,那曾与女帝关系交好的上官宗主,为何在女帝继任人君后,从不面圣?
这其中,有她们后辈无法知道的事情。
只不过如此联想,多少有些阴谋妄论了,卫素衣暗暗摇了摇头,借着余光撇了眼沉思的九鸢公主,开口道:
“按道理说,攘外安内,仙宗能够拧成一股绳与皇室合作,共同扫灭蛮族属为幸事……”
“……其实苏剑尊不死,洪庆帝燃魂修玄与许攸、仙宗合力,区区蛮族不过一丘之貉,顺手即可灭之。想来先帝慧超凡辈,绝不会行如此拙举。”
说到这,东方九鸢敛下脸上的愁绪,嫂嫂此言在理。
父皇应该不会如此做,若做了母后便不会让自己与苏云成亲。
毕竟将来要是让苏云晓得了,他的内妻皇父,曾谋害了自己父亲,成何体统?
殊不知九鸢自己都不知道,她这念头,已经将自己摆到了苏云妻子的位置上,哪还有拒绝婚事的样子?
卫素衣见九鸢情绪回定,又笑着转了转身,未抹蔻彩的纤纤秀手挵起衣袖,再道:
“闲话少叙,夏朝和蛮廷合盟计下的局面,便和昔日乱象相似。再说回苏云,若他与你成婚,想必上官宗主念到亲缘,可能再次与陛下重结缟纻,届时仙宗问风靠拢,安内既成。即便大夏立国三百年,积弊颇深,攘外也无惧……”
蓦地,在卫素衣即将说完时。
厢房外惊起脚步,冷不丁传出一声沉声之语:“妄议朝政,谁给尔等的胆子!”
踏踏踏——
来人进门,一身明黄蟒袍大褂,头戴朝冕宝珠冠,眉下目光明亮锐利。
九鸢、素衣转眸望去,一人起身,一人紧张地秀目溜顾三四下,急忙忙以手叠腰福礼:“皇兄。”“殿下。”
继而,姬少琅走了进来,坐在九鸢另一侧的凳椅上:“什么都说,不知隔墙有耳,圣天有闻。”
说着此话语时,姬少琅神情困闷,就不知是因为素衣、九鸢问对所致,还是因为母后的事了。
随后,他深吸口气,目光挑向门外天际。
—————————
碧落九天之上,无人察觉地闪过一道清丽的白影。
遮掩的云层内,身披青衣道袍,红绸束发的柳舟月,手里拎着一壶酒,醺沉斜卧软云,那夹在奶白乳团间的拂尘,正随之波澜起伏,艳光四射。
而就在她欲醒欲醉之时,清丽白影如一抹光岫,飒间跃出。
来人未着寸履,莲足纤长白净,脚腕挂着一串精美的铃铛,再往上看。
一身流云卷雪长裙,绘缀八卦纹样,腰系云岫带绕披肩,再挽搭两臂,将葫芦儿般的身段完美勾勒而出。
只见苏清璃现身后,便先抬起左手掐了个道印,微礼一声:
“柳道长,别来无恙。”
闻言,柳舟月掸了掸昏重的眼皮,扫了来苏清璃一眼,感觉没多大兴致,提起酒壶吨吨喝了两口。
见柳舟月没有反应,苏清璃月眉微蹙,隐含愁绪,自发在旁盘膝坐了起来。
可苏清璃坐下后,柳舟月又显出几分不耐烦,放下酒壶,睁开双眸。
远方天际美景因此日霞染红,随意语气说道着:“你来找本道有何事?”
此时的柳舟月,已没有那种圣结之气,反倒格外洒脱慵懒。
其与苏清璃同居云间,仿似一位是肆意红尘的失情人,一位是别离人烟的谪仙人。
可究竟是谁在忘红尘,谁在眷念人烟,犹未可知。
听到柳舟月的话,苏清璃并没有出声,纤美柔荑搭向柳舟月摊枕头颅的手腕,闭目切诊良久,收回断言:
“空余洞虚之炁,却并无洞虚之实,你跌境了。”
“过来就是为了给本道把一脉?”柳舟月白了一眼苏清璃,觉着这冰肌玉洁的仙姑今日格外难看,道:“你回去吧,本道没灵石买你的灵药。”
“……”苏清璃经柳舟月这么一说,叹了声:“此番寻你确有事,非为问病。”
“别拐弯抹角,有话就说。”
苏清璃直起腰板,道:“论道一场,如何?”
徐徐清风,缈缈酒香,柳舟月闭阖双眸:“不论,我没道。”
苏清璃看着柳舟月:“既无道,你为何还躺在这,观世间未了之事?”
“因为贫道醒了摘雨露作酒而饮,乏了顺云而眠,碰巧到此。”柳舟月枕着藕臂,淡淡道:
“哪有观世间,世间事与我何关?”
苏清璃笑笑:“酣睡是真,偶有睁眼看凉州也是真。”
听得此话,柳舟月攸地一恼,将手中酒壶丢至一旁,坐了起来直视苏清璃:“你烦不烦,快走!扰人清梦!”
“呵呵。”苏清璃对瞪柳舟月,莞尔后摇头:“你敢看那凉州千般人,敢看那世间万般事,却为何从不曾有一眼看向那个少年郎?”
飒——
言语尚落,柳舟月忽伸手作爪,直袭苏清璃面首。
奈何骤然一击硬生生被无形气机横绝于空,柳舟月气恼收回颤抖的手,嘟囔出声:“小丫头片子,你洞虚几层了?”
苏清璃吸起旁落翻滚的酒壶,取出两杯,酒液顺壶口落杯,化作泉泉清茶:“洞虚七境,不值一谈。”
柳舟月拿起茶,又再度将茶水变为酒水,欲饮欲言:“我……”
苏清璃举杯相敬:“舟月,人活一世而已,错过了便是错过了。”
“你说得轻松,但你爱过吗?”柳舟月即便杯停唇前,反又未敢再喝下这杯酒,不愿再感受那酒水入喉的灼疼。
“什么是爱?”苏清璃品下茶,再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些事情是明知做不到,就是放不下,对吧?”
世间最难品之事,无非两两三三,最难忘之意,为情而已。
品茶言语之际,苏清璃清眸透澈见底,反观柳舟月低望杯酒的杏眸秋水,却温含泪絮。
旋而,柳舟月颤声询问了一句:“我放不下,又做错了吗?”
苏清璃摇摇头,过了好一阵子道:“一个落难女童对大哥哥心怀感激之情,后转情丝。可舟月,我哥喜欢过你吗?”
“没有,我知道没有。”柳舟月别眼扫向云端之下,哽咽着:“但即便没有爱,我就不能做这些事情吗,你回答我,就不能吗?”
苏清璃抬头斜望升起的新月,回应道:“不过一片痴心错付罢了,可纵然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你还是觉得自己当时在拘龙山该多好,对吧。即便我哥不爱你,你也能陪他去死啊……”
“……故而你恨,很恨当初在拘龙山里的玉合,恨女帝恨我,恨我们毫无作为。但如果没有你的纵容,便没有如今的局面,你为何又不敢承认自己错了呢?”
柳舟月又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不哦!”
苏清璃回眸,摇首:“人间八万字,唯有情字于心,不容挪揄半寸。”
“是这样吗?呵呵呵。”
柳舟月手持拂尘嫣笑,笑得很别扭。
苏清璃看着眼前故人:“许久未见,你真的变了很多。”
“有么?”柳舟月眼神恍惚道:“试问苏宫主,贫道何时像过自己?”
对此,苏清璃默然凝视着柳舟月圣洁的脸容。
良久后,她轻轻叹了声:“你终究还是偷了神龛做了那事,忘不了的。”
柳舟月忽而抬起头,嘴角微微往上翘,笑得有些瘆人:“做!我做了。”
“可代价是什么!柳舟月,迷途知返吧。”苏清璃突然重重说话,仙音直逼柳舟月心房:
“你曾上过剑阁,那时起,嫂子便已经警告过你,也告知于你。沉迷在过去对道途没有丝毫用处,我哥死了便是死了,若是能复活,又哪轮得到你出手……”
“……有无数人想让我哥回到这片天下,但也有无数阻力,这不是我们能够做到的,即便是……”
柳舟月脸色晦暗下来,断声扬言:“原来你也知道,苏清璃不要假仁假义了,自恃清高很有意思吗?你不也一样,被一只蛮奴压在床上娇喘盱盱?你和我都一样。”
正说着,柳舟月悻悻然伸出手,把袖子拉了起来,皓白藕腕处浮现出润红的痕迹:“看到这里了吗?这里曾经有着属于他的剑印。可从那日起,在献祭仪式后,没了,一切都没了!”
苏清璃没有搭话。
她知道,大夏国师柳舟月,这辈子一直在做的事,不是为了朝堂去效忠女帝,更不是什么为了天下百姓展露而出的圣洁兰心。
她由此至终只为一个人活,而已。
缓而,苏清璃纤唇微微珉起,很认真说道:“你跌境不全由于献祭仪式,你入魔了,柳舟月。”
柳舟月下意识嗯了一声,又低头抚摸起了浮尘,轻轻摇头:“不,我没有入魔,入魔的是这天下,我没有错,错的是阻止我的人。”
“人?”
苏清璃鼻腔哼出口气,落眼于凉州城外,道:“罢了,看来已经没什么好与你说了。”
期后,她站起身,拿出一盏净瓶,再从云岫带间截出一段流水,盛入其中。
又继续对着丢了神的柳舟月,劝说道:“日前本宫心房失守之时,回了仙宫一趟。后来我很奇妙去了一个地方,在那里我知道了许多事。这净瓶里放的流水记载了我所见所听的东西,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而柳舟月没有挺头,瞧都没瞧净瓶一眼。
苏清璃见状,没再停留,脚步开始向着外界探出,铃铛脆响。
只是她走出后,又停下:“我得替云儿谢你一声。没有你,他不会那么快走出阴霾,没有你,他不会有现在的实力。”
闻言,柳舟月依旧没有丝毫动容。
苏清璃便叹了声:“这点你做得比我好多了。这天下要变了,希望再见之时,你不是站在我的对立面。”
最后,苏清璃踩云而落,忽闻柳舟月远远问了声:“清璃,你会站在那一面?”
苏清璃莲足踩着柔云,未回身撂下句: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青山,相信剑阁问情剑的选择。舟月,云儿已经是这一代的问情剑主了,而我修补道心后,已经决定做他的护道人。”
仙音漠去,云上独余红带系发的迷路人。
净瓶流水蔓延的,是苏云过往,是一颗枯朽的巨木。
云端二人交谈之际。
视野直落凉州城外,苏云带着孟楠出城,准备去见娘亲之时。
突逢一群宗门子弟拦路讨债,商榷未决时,一抹强悍的灵气化蛇直扑苏云、孟楠二人。
情急之下,苏云只好开地局遁法躲避。
未曾想,袭击刺客观面容似为夷人,境界又足足化蕴,并且还同为一名阵师,他轻松将一众弟子挪出方圆三里外后,就施展出一道覆盖天地的屏障,与苏云缠斗在了一起。
而今地带离凉州城不远,夷族派出刺客袭杀大比选手,理所应当会让城中的大人物警觉才是。
可事发已经过去一刻有余,不见动静,连带着孟楠用天遁牌,传音符呼叫都没有效果。
这场袭杀,是计划完备的谋划!
那边,孟楠看着苏云和夷族刺客打得快力竭的模样,速唤了声:“孤舟兄弟,不可硬战久战。”
苏云当即凌空收刀,手中掐印改变地局,回到孟楠身边,抹了抹嘴边的血沫:“孟楠,此人起码化蕴七境,不好对付。”
“是不好对付,周边天地都被施展了屏障,出不去了。”孟楠说着,边给苏云丢去几枚仙宫高级聚气、疗伤的丹药。
此时的孟楠没有了半分跳脱玩闹心思,神色一本正经,若他再不出手,指不定苏云和他都会折在这里咯。
再眼瞧夷族化蕴就要突破苏云的遁局,孟楠没再犹豫,嘴角微翘:
“话说,是不是人人都以为仙宫只会炼丹求道?兄弟,今哥给你露两手看看!”
苏云咽下丹药,侧眼瞄了下身旁的孟楠。
孟楠兄境界和自己一样,可实力如何?
还真琢磨不出来。
就在话语落地后,孟楠身形开始缓缓向前弯,其右手抓着自身衣领,传音给苏云:
“兄弟,偷偷告知你一声,我出手炸裂得很,就是时效很短,只能给你争取出短暂的空隙。不过你得把握住这机会,咱俩死不死就看这回出手了!”
咚咚咚。
瞬息三声巨响,那边苏云布局拦路的土壁接连被撞碎,夷族化蕴高手前冲如电,近乎要杀到面前时。
孟楠随之而动,右手拉开衣领,半衫褪落,美如娇娥的脸容和粗犷的肌肉线条,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诡异至极。
“仙术,巨灵附……”孟楠大喊着。
澎地一声炸响跟随。
没等他喊完,便见得夷族刺客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撞到一旁的土壁上,硬生生给埋了起来。
苏云张嘴,惊叹!
需要接着打吗?
这人的气息已经没了呀,孟楠道友恐怖如斯!
那边,孟楠同样眨眨眼:(눈_눈)。
“孟楠,你这……”
“呃,呵呵!”
苏云孟楠开始有一句没一句,不知该说点什么的时候。
天际屏障骤灭,四周烟雾未散,清脆的铃铛声渐然入耳。
紧接着,苏云眼神明显呆了呆。
远处,一袭白衣缓缓飘落,云月梳淡,林间风。
眼前人,月眉似画,清目剔透如水,任山河多壮阔,世事多变化繁杂,她依旧还是那般模样。
再见姑姑,她还是那么爱不穿鞋。
那行走间,玉足踏地如有隔绝,不占尘埃,脚脖子系着的精美铃铛,摇曳响落。
一身盛雪长裙开岔至糕白腿畔,无暇美腿遮掩含羞,时而展露风头,却让人生不起接近的念头。
修仙界曾有风传,胭脂榜上美人,剑魁上官玉合与仙魁苏清璃,彼此的气质甚为相近。
更别说二人出自一门,有着姑嫂关系,足以让无数人共生爱慕,也有不少炼气士一生目标,不问长生,而是想实力超越她们,再将她们收为禁脔。
可在苏云心中,姑姑和娘亲显然是不相似的。
他此一生,与姑姑见面的次数不多,偶尔碰头也不过回京都为爷爷过寿时,远远瞧上一眼。
再后来,他为了修行,更是很少下山,那些碰头记忆早已随着年幼孩童懵懂的丢失,一并失去。
若让现在的苏云评价姑姑和娘亲,前者仙气缭绕周身,步履走动轻如烟,若梦幻所在,似抓不住的月芒,见其出现之处便为仙境。
再论娘亲,和姑姑最为相似的一点,是给予人第一眼的感受,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她们这共同的特点,细观下却大相径庭。
姑姑之所以有看得见摸不着的感觉,是因为她自身长相如天仙之美,再加上了仙宫功法,追求纯灵超凡的缘故,会被动地于你而去。
娘亲不然,相比容颜方面,两人不相伯仲,姑姑用两词形谓,仪静体闲、冰清玉洁。
娘亲则更像外冷内热,她不善言辞,与不熟悉的人,会主动地与你拉开距离,那感觉就像她主动横起长剑,驾在中间,卷起的剑气寒雪,根本让你无法真正看见她,更甭提靠近她。
而当娘亲愿与你接近时,她会主动将长剑放下。
届时剑雪骤散,显于眼前的身形,冷艳无双的美人儿会一跃而下,丰神绰约地向你展开怀抱,一颦一笑,谈吐软糯之际的神态,最叫人心荡神驰。
只不过这世间,能令上官玉合放下长剑,许以僭越的人,也许就只有苏云了。
只是苏云知道,也还不敢向着长剑放下后的娘亲,向那片空余的空间迈出步伐。
因为苏云恐这一迈,他和娘亲之间那被世俗死规的母子之墙会骤然崩塌,新迎来的究竟会是什么,没人说的清。
思绪扯远了说,铃铛声愈发靠近。
苏云微微摇摇头,收回心神,目转前方。
多亏了师傅给予他假面的勇气,否则指不定那掩藏在面具下的俊秀脸容,再见姑姑会摆出什么表情。
可一味地装作若无其事又如何,他心跳仍旧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毕竟苏云见过的人,可不止是眼前仙气扶风的苏宫主,更有在禅房中,被老禅蛮奴压在身下,蜜穴汩汩流水,容颜迷离的姑姑。
嗯……
见过一人两面后,总会有种仙子堕凡尘,再不堪直视的感觉。
可即便再不堪,苏云心里诚然还是想问想说,爷爷的毒可曾治好了?
姑姑……当初何以屈身至此,也有点想为当初不敢扰局的自己,说声抱歉,道出不甘。
只是想终归是想,苏云尚未能撕下假面。
隔壁站着的孟楠便横插一脚,两手齐并向苏清璃拱手,尊道:“弟子孟楠,见过宫主!”
说话间,苏清璃走到身前五步外,纤美柔荑挽着云岫腰带,目光装作无意扫过二人,仿没有停顿,却有那么一刻,瞳孔倒映出苏云身形时,骤而微凝了下。
她认得出,即便苏云佩戴了柳舟月给予苗疆面具,也认得出来。
至于缘由,是在她离开欢喜寺后,其心神失守几乎丧道,回到仙宫闭关之时。
冥冥中,神魂被牵引到某处神秘枯木禁地,在那枯木下,有着一条蜿蜒的溪水,溪水不断向前流淌,其中流淌的是世间所有人的经历,但那条溪水只能看,不能盛载,更无法观往事。
不过,就在那条溪水的上源,却被枯木垂下的枝芽截出了新流。
那处溪水独自汇成一塘,其中记载的正就是苏云从哇哇坠地,到起剑而动的所有经历。
起初苏清璃不懂,枯木为何如此做,她便盘膝于塘水旁修复道心,顺道盛出片片溪水,去观看小侄儿的一生,试图去理解这一切。
如此在那禁地里,一坐便是十七载,也看完了整塘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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