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瞅着她说:“你是新来的,哪晓这深宅大院乌烂事,纵是脾气最好的奶奶,丫头不顺眼照样打,你们那二奶奶是个
作戏出身,比我们也没甚么高贵。先被她们糟践的吸了鸦片,后二老爷大发脾气,管他是谁,撵的撵、打的打、发卖的发卖,闹个天翻地覆,佣仆去了大半,否则你怎进得来这里。”
小翠轻笑道:“你是不晓二老爷怎么宠那位姨奶奶,瞧着怪脸红的。”
小婵冷哼一声:“再宠也不是正头奶奶。”
月光如水洒进小翠的眼睛里:“也可以扶正不是?”
“你问二姨奶奶她自己敢想么?”小婵把春饼吃的渣滓不剩,取过杯喝水:“这是甚么样的人家,身份门第大过天,老太
太至今还没名没份,入不得沈氏宗祠族谱呢。”
小翠抻直腰问:“早想问你呢,就听得只言片语,老太太她”
小婵身上疼不愿动,让她凑近来:“老太太原是菜市口的豆腐西施。”
小翠“啊呀”惊奇道:“原来家里是做豆腐的呀!那怎么攀上老太爷的?两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
“听闻是有趟老太爷过菜市口时,马惊着了,冲撞到豆腐摊儿。老太爷又最是喜色爱香的风流人物”小婵闭口不愿讲
了:“你可别告诉旁人,传出去便要了我的命。”
她又道:“这些富贵爷们我算看的透透,皆是喜新厌旧没长性的,老太爷死在个娼妇肚皮上,大老爷也纳了妾,三姨奶
奶吸鸦片烟逐到废宅等死,三老爷去都未去看一次,如今又和个堂子里的女人打得火热,这些个正奶奶便都发了疯,能搓磨泄
愤的只有我们。”
顿了顿:“二老爷订亲的谢家小姐今年怎么着都要嫁过来,听闻呀相貌好见识广,又读的洋学堂有学问,这样的人物谁不
欢喜,二老爷原就一直在等她,纳这个二姨奶奶不过是阴差阳错。我看她呀也是个心气高过天的,说戒掉鸦片就戒了,现整日
里刻苦读书识字,霸二老爷也紧,待谢家小姐入了门,还指不定怎样的闹,小翠你趁现花好稻好时把这身皮养的磁实些唉
哟你别不信,这话我也想不出来,是偷听大奶奶同三奶奶说的”
忽听门“嘎吱”响动,她二人随望去,是赵妈同秦妈红着脸走进来,浑身一股子酒气。
秦妈递个纸包给小婵:“呶,油煎的菜肉馄饨!”
小婵接过放一边儿:“明早吃,刚才吃过小翠给的野鸭肉春饼,二姨奶奶赏的。”
赵妈从养的一盆节节高里、劈断一小竹片,再剥细了剔牙齿:“那野鸭肉春饼是二老爷吩咐许锦,赶五里外的陆长兴点
心铺买给姨奶奶来吃,倒便宜了小婵你这张嘴,可谓是因祸得福诶!”
小婵冷笑道:“这福谁要谁拿去,你们是站着不腰疼,尽在那里说风凉话。”气鼓鼓谁也不理,拉起褥被兜头睡了。
小翠翻来覆去睡不着,床板咯咯作声,赵妈咂嘴道:“怎还不睡,明一早得起来干活哩。”
小翠不敢动了,直挺挺睁大眼睛躺着,没会儿听得风过洞口的唿哨声儿,却是赵妈和秦妈熟睡中鼻息出入在响。
她把头扭向窗牖,看见一轮月亮升上来,就像剪花贴在纱纸上,又大又白,与她面对面狭路相逢,映得满房雪亮。
她觉得自己朦胧睡去了,就传来小贩卖桂花糖年糕的叫卖声,悠悠长长含着甜味儿。
她以为是在卖消夜,却听秦妈在催促小婵,赶紧拿碗去门口买糕,大奶奶要当早饭吃。
原来就这么一会功夫,天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