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几点下班啊?”电话刚一接通,就听到女儿琳琳带着哭腔的声音。
“咋了?妈妈手头还有些工作,会晚一点,先让奶奶陪你写作业,乖!”我一边发邮件,一边回复着。
电话那头“哇”一声哭起来,声音太大,惹得几个邻座的同事齐刷刷往我这看,意识到事情不妙,我忙起身跑进楼道里接听。
“不哭不哭,你告诉妈妈到底发生啥事了?”
“奶奶……奶奶打我……”
“啥?”
原来孩子放学回来,婆婆不在,孩子没钥匙,就去隔壁王阿姨家找婆婆,婆婆正输牌,气儿不顺,一边掏钥匙,一边推搡孩子,骂骂咧咧说让她先回去,家里有剩饭菜,自己热热先吃,她要再打两把才回去。
女儿很乖,可热饭菜时不小心把盘子摔了,弯腰收拾的时候割破了小拇指,找了个创可贴贴上。。
到底只是个8岁的孩子,心里头委屈,就用家里座机给我打电话。
听孩子哭着说完,我气得肺管子都快炸了,眼泪不听使唤地就流了下来。
不行,士可忍孰不可忍,这事必须掰扯掰扯了。
我叫刘娟,在一家保险公司当会计,一个字,忙!
老公叫徐海,是名工程师,他比我更忙。
我俩是大学校友,学生会里认识的,性格合拍,一毕业就结了婚。
我俩工作都不错,婚后两年就攒够首付买了房,再后来又紧锣密鼓地备孕,隔年女儿琳琳出生,婆婆在乡下养着几头猪,离不开,我妈就提前办了内退来帮我看孩子,转眼就是六年。
前两年我爸心脏做了两个支架,身体就没那么硬朗了,一次洗澡不小心摔了一跤,把右手腕给摔骨折了,自己愣是撑着打了120。
事后大夫埋怨家里怎么连个人都没有,这事就成了我妈的心病。
我和徐海商量让我妈回去,把婆婆养的猪卖了,人接过来帮我们搭把手接送孩子,徐海没二话,也同意了。
婆婆却说有头猪刚下了崽儿,贱卖舍不得,要是那样,我们就只能顾保姆,一听这个婆婆赶紧就说有那钱还不如给她,猪卖,马上卖。
我调侃徐海,婆婆真是见钱眼开,肥水不流外人田。
可不管咋说,婆婆来能解我们燃眉之急,再好不过了。
刚开始的一个月,挺和谐,婆婆变着法给孩子做吃的,我和徐海下班晚就在外面吃,没多久婆婆有意见了。
说什么城里物价太贵,比方大葱,老家也就几毛钱一斤,城里要好几块,这钱啊她花的肉疼;
还说我俩总不在家吃,他们娘俩天天做新菜太浪费,头天的剩菜完全可以吃。
婆婆节俭我不说,可琳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头天的饭菜搁到第二天营养价值大打折扣,哪能让孩子接着吃?
再说了家里又不缺钱,因为这事我们把生活费给婆婆涨到了五千一个月,买衣服置办大件还不算在内,婆婆这才不叨叨。
可旧伤没去,新伤又来。
婆婆说琳琳白天上学晚上才回来,她一个人在家里待着没意思,总看电视眼睛疼,屋里待久了脑袋直嗡嗡,喘不上气。
出门吧又不方便,来回上下电梯,就算出去谁也不认识,一天到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总之俩字,憋屈。
婆婆说得在理,老这么下去不是个事。
那天下班正好碰到隔壁王阿姨拿着把粉扇子准备去跳广场舞。
我灵光乍现,对啊,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可以让婆婆跟这帮老太太学跳舞,总比她一个人憋家里强吧。
于是我就跟王阿姨提了一嘴,王阿姨挺热情:“好事,正好壮大我们的队伍。”
就这么的婆婆正式“脱单”,加入了广场舞大军。
从开始的不好意思到后来的游刃有余,前后不过两个月,想来我这婆婆适应力还挺强。
随着婆婆一天天开心,问题又来了,婆婆有次跟那帮大妈们跳得忘了形,居然忘了接琳琳。
这天晚上睡觉时,琳琳悄悄趴在我耳边说:“妈妈告诉你一个秘密,奶奶不让说出去,我今天是自己回来的。”
“你说啥?”我险些惊掉下巴,虽说学校和我们小区就隔了一条马路,可路上来回穿梭的汽车让人看着都揪心。
再说,琳琳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让她放学自己回过家。
原来当天因为婆婆跳舞忘了时间,孩子在校门口等的着急了,就跟老师说了句家就在对面,自己可以回去,是老师盯着她过的马路。
跑到楼下的琳琳正巧碰到着急忙慌的婆婆,听说是自己回来的,婆婆可开心了,使劲夸孩子,还说大姑娘了,谁还天天让接送?
可又怕我们知道后责怪,就跟孩子拉钩说这是她们俩人之间的秘密,不许告诉任何人。
可孩子从来都不跟我隐瞒任何事,睡觉前就说秃噜嘴了,听完,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不胡闹吗?
虽说从小我们就给孩子灌输红灯停,绿灯行的安全知识,但是一想到马上路来来往往的车辆,我还是忍不住后怕,万一出点什么事可咋办?
不行,这事必须说清楚,孩子睡着后,我带着一脸的不乐意就去找婆婆理论。
婆婆穿着一身鲜绿色舞蹈服,听着手机音乐正在卧室里跳得不亦乐乎。
看我进来,婆婆一惊,你吓死我了。
我开门见山:“妈,今天琳琳是不是自己回来的?”
“这孩子,嘴上不把门,我那个……”
“跳舞忘了时间吧!”没等婆婆说完,我直接怼了上去。
“这话怎么说的?这舞不是你让我学的吗?我今天有个动作死活学不会,你王姨就搁那教……”
“孩子万一要出点什么事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这不没出事吗?都已经8岁了,村里那些孩子都能上山割猪草了,下学自己回个家那还叫事儿?”
结婚以来我第一次和婆婆拌嘴,也是第一次明白啥叫不在一个频道上,有的比吗?割猪草能有那么多车吗?
就在我们横眉冷对时,徐海推门进来了:“吵吵什么呢,我刚才听到了,不是我说你,总爱大惊小怪,我妈说的没错,这不没出事嘛,那么大了,就该让她学着自己回来。”
婆婆没理在先,倒责怪起我来了,懒得跟他们撕,我怒气冲冲回卧室关了门。
隔着门听到徐海在埋怨婆婆,让她以后注意点……
婆婆虽然嘴上不饶人,可那天后确实收敛了不少,孩子自己回家的事也没再发生过。
我揪着的心这才落回了原地。
可生活总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婆婆是不迷恋广场舞了,改成打麻将了。
这俩月她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老姐们,不跳舞就攒麻将局,也不说屋里待久了头昏脑胀,喘不上气了,一坐就是半天,稳如钟。
赢了就给孩子做鸡鸭鱼,也不嫌浪费,输了就噘个大嘴,萝卜青菜一勺烩。
但有过前车之鉴,怕忘时间,就定了手机闹铃。
这天手机没电,铃没响,几个人一打就忘了形,琳琳放学左等右等又没等到婆婆,跟老师说了一声自己回来了。
到家锁着门,孩子就去隔壁找,婆婆输了一下午,正在气头上,就推搡了孩子……
孩子在电话那头委屈巴巴地哭,我也没心情工作,跟领导说了一声提前回了家,到家孩子正在写作业,婆婆坐在客厅看电视。
“你咋回来了?我也没多做饭……”
“是根本没做饭吧!”我忍不住拔高音量,进屋看了眼孩子,看着她右手小拇指上那个被鲜血浸透的创可贴,眼泪又下来了。
“妈,今天咱可得把话说清楚,你出去玩我不管,可总忘接孩子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再有每个月五千块生活费足够买菜了吧,让孩子吃剩饭菜算咋回事?手上的口子又咋解释?”我怒火中烧,顾不上她是长辈,一吐为快。
听我这么说,婆婆从上沙发上噌一下蹿起来,不就忘个时间吃个剩饭吗?至于吗?我儿子从小吃剩饭不也挺聪明?
我正要接话茬,却看到婆婆突然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哇一声大哭起来:“我这是什么命,老伴不稀罕,儿媳不待见,我不如死了算了……”
我一时语塞,我只不过就事论事,婆婆这是唱的哪一出?
还没等反应过来,只感觉屁股被人踹了一脚,没有防备的我直接来了个狗吃屎。
回头一看是徐海,门没关,谁料就是这么寸,他回来了。
“有病吧你?你对我妈做什么了?”骂着赶紧去扶婆婆。
敢情婆婆是看到他儿子进门,才会上演这一出,没想到徐海不分青红皂白猝不及防就给了我一飞脚,恰恰被女儿看了个正着。
她吓得大哭,我含泪狠瞪了徐海一眼,狼狈爬起,二话没说拉起女儿就往卧室走。
本以为婆婆来是缓解压力的,谁成想居然还引发了家暴,万般委屈涌上心头,成串的眼泪往下流。
女儿不明所以,一直问妈妈爸爸为什么踹你?
怕伤她幼嫩的心,我强装镇定说爸爸不是故意的,可内心早已翻了车,这事没完!
那晚婆婆破天荒没去跳舞,也没打麻将,不到八点就进屋睡觉了,本想等女儿睡熟后跟徐海掰扯的,谁想到他先找了我。
“老婆,对不起,我错了,我没控制住……”他越说我越哭,婆婆本来就没理,还不让说说了?他徐海凭什么踹我?
趁他不注意,我上去就拳打脚踢,他倒也没躲,等我发泄完了,徐海一把搂过我,破天荒跟我讲起了他的小时候。
婆婆说老伴儿不待见是有原因的,我只听说公婆年轻时感情不和,其实是公公劈腿。
当时婆婆正怀着徐海,一哭二闹三上吊,甚至还闹到了公公厂里,怕影响不好,公公这才发誓不跟外面的女人来往。
可偷鸡摸狗这事儿,有一就有二,徐海一岁多的时候公公又去找那个女人,被婆婆抓了个现行。
但孩子小,婆婆狠不下心说离婚,况且那个年代离婚会被人笑话,婆婆就不跟公公一屋住。
公公干脆就放开了,动不动就往外跑。
打徐海记事起,经常夜里醒了看到婆婆坐在床头抹眼泪发呆。
长大后他劝婆婆离了算了,可婆婆却说大半辈子都过来了,有证没证都一样,懒得折腾。
后来公公退休,女人就跑了,公公的魂也跟着飞了,搁家一杵,没个笑模样。
婆婆看他不顺眼,三天两头地吵,最后一次吵得特别凶,公公动手打了婆婆。
恰好徐海休假在家,多年的委屈排山倒海一样滚来。
气头上的他说了句老了也不养活公公的话,老头也是个犟主儿,愣是从家搬去了养老院。
可到底是亲爹,徐海还能真不管?
每个月都会给公公打钱,这事婆婆自然不知道,这么多年我只知道他每个月往家汇钱,却不知道分了两份,家丑不可外扬,这事他就没跟我提过。
这么多年徐海见不得婆婆受屈,今儿下早班进门正好看到我嚣张跋扈地站在那,婆婆却坐在地上哭,以为我给她气受了,一时没搂住脾气……
婆婆没想过有一天会被儿媳妇指着鼻子怼,丢面又委屈,看到徐海进门,就来了那么一出。
但她没想到徐海会踹我,婆婆这才觉出自己过分,还把下午的事如实说了,徐海懊悔死了,说他妈糊涂。
“打麻将忘时间,打骂琳琳又怎么解释?”
“是我妈不对,输钱心情不好,想都没想就把小时候对付我那套搬出来了,下不为例!实在不行就不跳舞也不打麻将了……”
徐海一番话说得我心里特难受,突然对婆婆很同情,一把年纪大老远来城里,人生地不熟帮我们带孩子,就算偶尔有点失误其实想来也没什么。
好不容易这俩月看到她乐呵点了,要真不跳舞不打麻将,岂不又得嚷嚷着难受?
“不行给老太太买个计时器,到点就响,这样成不成?”我突然心生一计,想起我妈做饭怕忘关火就备个计时器,只不过回家时带走了。
“那你……不气了?”徐海试探性地问。
“这不废话吗?要是气,就凭你踹我那脚我都能告你家暴去!”说着又不忘往徐海腿上补两脚。
第二天一大早刚起床就看到婆婆收拾好了行李,我有点慌了。
“妈,你干嘛去?”
“你们还是雇个保姆吧,我在这净帮倒忙!”紧接着从兜里拿出一沓钱,“这是一万五,我来不到仨月,你们给我的生活费,一分没动,给我孙女省着呢!
家里卖那几头猪赚了些,我有钱……”
合着这仨月婆婆都在自掏腰包?
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吸了吸鼻子上去拎起行李就往卧室走:“一家人说啥两家话?这里就是家,走啥走?保姆哪有妈靠谱?”
接着说了计时器的事,那一刻婆婆含着眼泪的脸上分明漾开了一朵花。
回头看一眼徐海,他冲我伸了个大拇指。
其实吧过日子就像锅碗瓢盆叮当撞,扶正拿好了,还得接着使,图的就是个和气劲儿。
针尖对麦芒除了伤人解决不了事儿,话说开,气儿捋顺,很多时候啊事儿就不是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