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期间的服装色彩极其单调,一般常见的是三种颜色:蓝、灰、绿。那时人们都崇拜军人,也喜欢绿色的军装,如果男女青年有一身真的军装,肯定能招来周围羡慕的目光,即使仅仅戴一顶军帽或用军绿色的布料仿制一件军衣,也同样会感
到自豪。
十八岁的娟子就是这样的一个女青年。她特别喜欢军装,还想穿着绿军装照一张英姿飒爽的照片。她看同事小芳最近穿了一件军上衣,很威武,真像一名女战士。但是自己却没有门道弄到真的军装,就央告妈妈给她做一件军绿上衣,妈妈已经答应了,但还没做好。
娟子在一家纺织厂上班才半年多,小芳比她早来两年左右。她们的车间工作制是每周六个班,每班八小时三班倒,即白班、中班、夜班轮流着上,一个星期轮一次。
工厂在市区,她家住在城乡结合部的村子里,离厂子的距离较远,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一个单程将近一小时。上白班还不觉得怎样,下中班和上夜班时,路上行人稀少,要是一个人行在路上,心里还真有一些打小鼓。
好在小芳与她住的不远,两人一起结伴走就觉得好多了。她们上下班的路上要经过一座烈士陵园,晚上路过那里时,风吹着园子里的松柏沙沙作响,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即使她俩在一起,也依然有一些心里发毛,总是加快车速骑过去。
这个礼拜又该轮到上中班了。很不巧,小芳最近被调了岗位,去了常白班的班组,这下就剩下娟子一人走了。
这天下班后,她一路忐忑地骑着自行车,总感觉后面有人跟着她,可是回头看看却什么也没有。接近陵园时,她更紧张了,偏偏这时车链子掉了。她急忙下车,在昏暗的路灯下安链子,却怎么也安不上。
她又急、又怕,就四处张望,希望能看到一个过路的人,请人家帮帮忙。正在这时,从陵园方向走来一位军人,身材很魁梧,端端正正地带着军帽,身上的军装很平整,浓眉大眼的长得挺英俊。
军人来到娟子跟前,行了一个军礼,就蹲下帮助她安链子,几下就安上了。娟子很感激,连声地向军人致谢,军人没有回答,只是冲着娟子点头笑了笑,又行了一个军礼就返回去了。娟子也赶紧上车往家骑。
第二天、第三天,娟子骑到陵园时,总是重复出现头一天的情况,她虽然对那位帮忙的军人颇有好感,但是却觉得事情有些怪怪的。
她一开始瞒着妈妈没说这件事,后来终于忍不住就对妈妈讲了。妈妈是个老封建,讲究个男女授受不亲,当她听女儿讲了下班时,有一个陌生人给安车链子,就立即叫了起来:“那可不行,明天下班得叫你哥哥接你”。
娟子的哥哥是个出了名的懒汉,一听说让自己去接下中班的妹妹,就老大的不愿意,怕耽误了自己睡觉。但是母命难违,他又不得不去。
对此,娟子的心里是极其矛盾的:她从一上班开始,就希望哥哥晚上能接、送自己一段路程,那心里多踏实啊!可是,她那个懒哥哥从来都没有过接送她的表示,所以她也不敢奢望;而自从那位不认识的军人给她安车链子之后,她非但不再感觉那段路阴森可怕,反而在她心中萌发了一种朦朦胧胧的冲动,总想找点儿理由在那里多呆一会儿,而这种情况下有哥哥在场多不好意思呀?!
从次日起,哥哥晚上就到陵园附近等着接妹妹。
奇怪!自从哥哥接她之后,娟子的车链子连续三天没有掉过。
车链子不掉了,却给娟子凭添了一丝的惆怅。虽然前几天娟子掉车链子时,那位军人每次与她在一起的时间只不过两三分钟,但是军人的英俊相貌、威武身姿、点头、微笑,以及那个标准的敬礼姿势,都已在娟子的心里扎下了根。
娟子有些发痴了:她经常心不在焉,有时会自己偷偷地笑,甚至还能笑出声来。小芳和娟子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她注意到了娟子的憨态,感觉娟子肯定有心事。
在小芳的“逼问”下,娟子和盘托出了掉链子的事儿。听完她的话以后,小芳明白了,原来娟子发的是那种初恋少女式的痴。
小芳笑着羞娟子是在害相思病。
娟子的的确确是在害相思病:她的脑海里常常出现那位军人的形象,她甚至憧憬着与他在一起谈心、聊天、散步,她还幻想着穿上军装与他照一张合影。……
时间过得很快,又该上白班了。娟子妈也给女儿做好了军绿上衣,娟子穿着上衣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十分满意。她与小芳约定,抽空儿一起去照一张穿军衣的合影。
这一天中午工间休息时,天阴沉沉得像晚上一样,估计快要下雨了。娟子和小芳急忙换上军绿上衣,跑到工厂附近的照相馆照相。
摄影师是位戴眼镜的男同志,他建议她俩照一张半身照,既可以突出面部,又能看出军绿色的上衣。她俩按照“眼镜”的吩咐坐稳后,摆好了姿势,“眼镜”叫她俩再微笑一些。
咔嚓一声,“眼镜”说:“照完了,挺好。”
相票上写明了两天后取。
过了两天,她俩高高兴兴地去取相片。到了服务台,交给服务员相票,可是服务员看了看相票却说没有洗出来。
娟子和小芳很生气,质问服务员:“票上明明写着两天后取,怎么却没洗出来呢?”
服务员支支吾吾地说:“没洗的原因得去问摄影师。”
她俩又气冲冲地找到“眼镜”,问他是怎么回事。
“眼镜”看见她俩来询问,脸上露出了紧张的神色,他口不应心地说:“相没有照好,所以没有洗。”
娟子和小芳更生气了:“那天你明明说照得挺好,怎么今天却又说没有照好呢?这算什么为人民服务呀?……”
她俩你一句、我一句地连连发问“眼镜”,话说得很刻薄。
被她俩连珠炮似地抢白了一顿之后,“眼镜”被逼无奈了,他有些战战兢兢地问她俩:“那天是不是你俩来照的相?”
她俩回答:“是。”
“眼镜”又问:“给你们俩照相的时候,是不是没有其他人进过摄影室?”
她俩依然回答:“是。”
“眼镜”接着又强调了一句:“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会儿就给‘你俩’照的相。”
她俩肯定道:“没错!”
“眼镜”脑袋摇得像个不郎儿鼓,带着恐惧的腔调说:“唉!我干摄影工作十几年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怪事,给两个人照相却照出了三个人!”
娟子和小芳一听,觉得挺奇怪,就连忙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镜”这时才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娟子和小芳照相那天,顾客同志都走后,“眼镜”到暗室处理底片。定影、显影工作完成后,他打开灯检查每一张底片,这
是他多年的工作习惯,一是出于认真,二是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
当他检查到娟子和小芳合影的底片时,他大吃一惊,只觉得脑袋嗡地变大了,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只有两个漂亮的女青年穿着军装来照相,没有旁人来过,可是底片上却明明是三个人!
是自己记错了?可是怎么回想,自己也没记错呀?太奇怪了,难道……
左思右想地犹豫了半天,“眼镜”最终没敢洗这张相。
娟子和小芳听了“眼镜”这番话后,都感到非常吃惊,就向他要过底片看。两人一看底片,只听见娟子啊的一声,满脸的惊惧,眼睛直直的,呆住了;小芳也有些恐惧,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痛苦地直摇头。
随后,小芳向“眼镜”说了一句:“千万别洗了!”就拉着像个木头人一样的娟子出了照相馆。
回到车间后,娟子才稍微回过一点神儿来,但是依然木讷,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成。
不用细问,小芳也已经猜出来了:底片上那个站在娟子身后的,肯定就是给娟子安车链子的军“人”!
“可怜的妹妹,都怪你太痴迷军装、军人了,这才招致了灵异作祟!”小芳叹道。
……
后来,娟子精神失常了,时哭、时笑,经常直呆呆地看着前方一句话也不说,有时说上一些话,别人谁也听不懂。
真可惜,一朵美丽的鲜花过早地凋零了。
又过了很多年,一提到照相,小芳仍旧心有余悸。